《情書》中的愛若斯

呂 陳

《情書》中的愛若斯

呂 陳

愛若斯一詞在《會飲篇》中多次出現且含義不同，蘇格拉底認為首字母大寫的Eros源于《神譜》中的愛若斯神，首字母小寫的eros則具較多意義。本篇將“愛若斯”代入《情書》，深入探究其所刻畫的各人物在故事中表現出愛若斯的美與善好，整全與永恒。

一、愛欲之愛

愛若斯最基本的意義是愛欲（physical love）,它代表了世俗的、愛欲的追求。這種愛始終追求的是身體而非靈魂，只愛表面看起來有著美麗色澤與芬芳氣味的事物，這種愛欲容易使人執著于形相之美，盲目地見一個愛一個。

男藤井樹對渡邊博子一見鐘情，在喝了無數杯冰咖啡，跑了好多趟廁所之后，終于鼓起勇氣問渡邊，“那個！渡邊小姐相信一見鐘情嗎？”，“請做我女朋友吧！”從渡邊博子的角度來講，這是另一種新奇的浪漫的展示，但作為讀者的我們卻知道男藤井樹的一見鐘情是從何而來。男藤井樹的那句話所指向的受眾中其實包含著女藤井樹的身影，雖然這是渡邊在男藤井樹意外去世之后無意之中猜測發現的，但卻真實發生。

男藤井樹對渡邊的愛就是一種愛欲，但他的這種愛欲超越現實中的渡邊本身，達到對自己年少時暗戀而不得的愛欲的補充與繼續。愛其實是愛那些美的事物最終歸自己所有，即產生一種想把凡是好的、善的永歸自己所有的欲望。人在具體的現實環境中常受行為束縛，無法擺脫欲望的困擾，以致淪為環境的奴隸。“我們人類就像是被關押的囚犯，不能解放自己，也不能自行逃跑。”“因為我們是侍奉身體的奴隸。”同名同姓的緣分，在同一個工作崗位上做同一份工作的默契，每日相見時清澈閃躲的眼神，以及未說出口的隱秘愛戀都隨著時間的流逝鋪展成心中無法言說的欲望。佛家云：“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的感情就是求不得的痛苦。所以多年后遇到與女藤井樹相似的渡邊時，一直埋藏的欲望又重新浮出水面，叫囂著要得到，以給年少時的愛欲以另一種滿足。這種欲望是個人且世俗的，因為他可以利用渡邊的身體和靈魂替代未曾得到的女藤井樹，悄然轉換愛欲的對象，欲望之初也是單純地形相的相似。

二、靈魂之愛

根據第俄提瑪所講的有關愛若斯誕生的神話，愛若斯的母親是貧乏神（penia），父親是豐富神（poros），在阿佛洛狄特的誕生宴上，貧乏神趁豐富神醉酒之際擅自懷了他的孩子，所以說愛若斯投胎于阿佛洛狄特的生日當天。因為他是貧乏神之子，永遠都在貧乏中過活，但他又是豐富神之子，所以他總是在追求善與美,尋求阿佛洛狄特的垂憐，這就注定了愛若斯的文化語境是對美的欲求。這種愛與美本質是靈魂上的契合，肉體的愛欲多半是膚淺且不長久的。前文分析過男藤井樹對渡邊的情感是最淺層的愛欲，巖井俊二參透此點，構建情節時選擇讓藤井樹存在于過去時空，一切故事的挖掘由現實空間中的渡邊與女藤井樹來展現，表現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的靈魂之愛向對渡邊的愛欲之愛轉變的緣由。這也表明愛神本質上是有對象的，它永遠處于一種關系中，卻并不進入某種關系，這就賦予了愛若斯一個巧妙的結構，而愛欲完全在自身的深層結構中進行運作。

（一）整全之愛

在《情書》中，男藤井樹少年時暗戀女藤井樹，長大后與渡邊博子相識相戀并訂婚，成為未婚夫妻；秋葉與男藤井樹是好友，同時暗戀渡邊，巖井俊二利用這樣的構架，在書中人物間串出一個連貫環繞的整體。

從美的角度看，蘇格拉底令愛神之美包含了丑；從知識的角度看，智慧與無知之間存在著中間狀態——正確意見；從時間角度看，愛神既不是神也不是凡人，處于永遠活著和將死之間；從意義的空間角度看，他填充人和神之間的間隔，綜上所述，愛若斯的存在成全了一個意義的整體。從文本來看，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的暗戀是美的，秋葉對渡邊的愛是美的，是一個心靈對另一個美的心靈發自內心的想要接觸和擁有，是靈魂與靈魂的碰撞與對話；相對來講，男藤井樹對渡邊的愛就是丑的、最淺層的愛欲，此處愛若斯包含美丑兩個對立概念。若將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的愛戀與追求，秋葉對渡邊的暗戀與保護源自靈魂深處期望將美據為己有的一種渴望，那么男藤井樹對渡邊的追求就是在一個欲望破滅后遇到可以連結的另一個繼續，這個繼續在第一個愛戀死亡后和第二個愛戀誕生之前，首尾相連，構成一個完整的愛若斯概念。

世界除開許多具體事物的變化美之外，還存有一個大美。它不供眼睛去看，只能在心靈概念上被人們把握。只要有可能，并且我們的靈魂還存在于肉體中，我們就仍想并急需一條帶領我們能夠直接領悟大美的路徑。只有如此，內心神性的愛才能得到滿足。從某種程度來說，男藤井樹對渡邊的感情也是想將自己由小美拯救到大美境界中的一個途徑，如此，他內心中對少年時的自己、少年時的女藤井樹的神性之愛才能得到后續滿足。一直跳動、叫囂，渴望美善的內心才能得以平復。若給予他足夠的時間，對渡邊的愛也將從最初的淺顯愛欲轉化為靈魂之愛，但正因為巖井俊二將男藤井樹設定在死去的時空中，時間條件未能實現，這才得以巧妙地將女藤井樹串連進《情書》這樣一個整全結構中，構成全書中的整全之愛。

（二）永恒之愛

必朽之物必定也在渴望不朽，從這方面來看，“愛欲”最能揭示對人類處境的一種理解：只有不死或不朽才能達到永恒，所以才有各類愛欲現象中最為明顯的方式—生殖，“繼續不斷的以后一代接替前一代，以新的接替舊的。”“凡是可朽者在身體方面或其他方面之所以能分享不朽，就是依這個方式，依旁的方式都不可能。”在人類社會中，生殖，或說永活的方式有三種：自然性質里面生兒育女；留芳百世的名聲；憑借靈魂生育，憑借已經碰撞產生火花的另一個靈魂的記憶來獲得永生。

《情書》中的永恒之愛包含了四個相對的部分。男藤井樹對女藤井樹的未能言明在其死后由渡邊揭開的愛；女藤井樹在少年時代未及時明了，被渡邊的信揭開真實內心的愛；渡邊對男藤井樹一見鐘情的愛；秋葉錯失開口的機會，只能暗戀渡邊的愛。這四個相對的個體卻都由一個緣由—男藤井樹的死亡—牽動。因為他的死亡，秋葉心中的愛欲才有了施展的條件與空間，渡邊才會為一直渴望得到卻未能得到的愛欲與毫無聯系的女藤井樹產生關聯，女藤井樹也由此揭開被塵封于時光中的一段純潔愛戀，一段以為早已忘記卻憑借純潔的少年靈魂與心靈留存下來的愛戀。所以說一個死去的異時空促成了現實空間中的四段永恒之愛。

三、尾聲

《會飲篇》中記載女巫第俄提瑪的話：“一個人如果隨著向導，學習愛情的深密教義，順著正確的次序，逐一觀照個別的美的事物，直到對愛情學問登峰造極了，他就會突然看見一種奇妙無比的美。” “先從人世間個別的美的事物開始，逐漸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像升梯，逐步上進，從一個美的形體到兩個美形體，從兩個美形體到全體的美形體……徹悟美的本體。”蘇格拉底也說哲學是最善好、最快樂和最美麗的生活方式。《情書》發展到最后也達到了這種善好、快樂美的本體哲學。在大雪紛飛中與男藤井樹告別，拋開先前那一段起源于形相之美的愛欲，形相與個體之美終于得以上升，成全了秋葉的心愛物，也給了自己一條看到美的本體的道路；女藤井樹在文末看到那張卡片的反面時，蒙在所有回憶上的薄紗都被揭開，終于愿意睜開假寐的眼睛去看到美的本相，也成全了男藤井樹潛藏了許多年的愛欲，得到完滿的幸福，“那種快樂（大眾追求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那種快樂不過是一般所接受的快樂，而真正的快樂是那種讓人向往的完美性所帶來的快樂，任何別的享樂者的生活方式中沒有哪一部分能導向那種向人向往的完美性而來的快樂”。作為全篇的主線，愛若斯在這里得到了升華，欲求自己想要永遠擁有的好的東西，在美中進行孕育、生產，憑借身體，也憑靈魂。

呂陳（1992-），女，碩士研究生，文藝美學，溫州大學人文學院2015級文藝學。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3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