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培京
秋日深處不可意味的臺城。她知道我要來,所以未及老去。
稍有波瀾掠過,秋際遇而安。遠非文字所追尋,遠非沉浸所體味。
臺城是一首格律詩,她的規格、要求是“留古、復古、承古、用古”。平仄是錯落有致,是參差不齊。對偶是一臥臥的青磚,一壟壟的黛瓦。音韻是雨打的城,是風吹過的城,是寒霜與雪花腌制的城,是糖畫澆出的城,是安瀾水門汲水的城,是洗衣婦捶打的城,是搗制姜糖的城,是喜鵲報喜的城,是碗底黃花牛肉面的城。押韻是拉魂腔與揚琴,是漁鼓與嗩吶,是運河大鼓和魯南小調,時有跑調:一只貓或者三只貓不對偶,一個月亮與一個太陽不同輝,一塊條石裂開了七瓣。
詩境是晴空下的琉璃瓦,音韻是藍色金粉,是五灰實麻的傳統技藝,是粉墨登場的青衣小旦,是天齊廟的桂花,催黃了“王德興”老字號木匾,催黃了鑄鐵鏊子烙的大煎餅,催黃了月河雙黃蛋……

太陽縋下窺探的繩子,丈量“臺城舊志”城門,拴住月河邊的戍樓回轉,然后蟠結在檐角,抽打萬家大院西山墻伏著的枯藤。四十萬碼頭北、萬家大院門前,海棠不再依舊,嬌艷只是一時,沉穩涵詠含蓄。門當戶對看盡悲歡離合麻木無言。城,這闕格律詩讓她高墻鎖院,嚴謹內斂,嚴防抵抗。
秋從高墻門縫擠進,度量衡展館險些亂了分寸,量不準秋幾丈幾尺。斗和升盛不下,石權壓不住。青石做的大元寶,又一次得以鍍上秋的金色。
金風于銀杏樹停留,于是有了千千萬萬面團扇。四百余歲的銀杏樹看到石榴樹窗下留住了忘記歸途的人影。
月河晨霧,不見四十萬碼頭的歸舟。脊獸是城深處翹首以盼。銀杏樹的扇面堵住逃逸的思緒,落地和時光同住。
水總不拒絕磚石木鐵的城醉倒在她的懷抱。詩,某時讓水恬然入睡,城隨意任性。媽祖廟、閩南會館是這首格律詩之中色彩鮮明風格獨特的對白。形式是慎重的,神韻是不羈。
魯南民居是城的苦吟推敲派代表詩人賈島么?這汪塘是臺兒莊詩人胡嘯廬歌詠過的么?這方月照過李克敬么?這練功石是魏鳳岐用過的么?月河街歌風臺有沒有鄭亦秋小時偷偷學戲的身影?油畫家金哲夫有沒有帶走了一抹色彩?

賈島要負責構成古城的每一個字、詞、段、章:長長平平的大衙門街是一聲,鎮河樓的飛檐是二聲,彭起飯店的脊瓦是三聲,而那從蘭婷書寓流出的金粉與嘆息是四聲,流入到臺兒莊古運河。那輕聲是什么?是游客無言的沉浸,是中國大運河申遺專家的贊美。
嚴謹是格律詩的生命,偶爾旁生出一些搶韻。城里也不總是一版一印亦步亦趨。有時是小令,纖夫村的絲瓜;有時是元曲,古運河水錚錚;有時是宋詞,清麗的女子清唱;有時是新詩,餐飲會議中心蘭祺會堂在原來的空地建起的……
有人住的房子才不會老去。古城是包容的,有時尚生活,有酒吧、茶吧、書吧、……旁逸斜出的時而出格的讓城年輕,文化創意工作室讓她樂不可支。倫達這首現代化外衣的古風自城溢出,自城私奔的古裝少女,暫時品嘗“時尚生活”。
城與倫達之間是月河,秋抹上嚴峻青滄流。一筆抹至安瀾門,一筆劃開康熙的石船坊,一筆催發乾隆的龍舟。一筆抹過大壩,皴染臺兒莊古運河。

那濺起得濕潤的水綠的一汪無際是馬蘭濕地——臺兒莊運河國家濕地公園了。在秋的濕地,乘船在那冷郁液體翡翠上做一次切割方才光彩照人。低碳的詩意和綠色同流。北堤壩土黃色的圍脖,護衛運河濕地不致于感冒。木易園的草魚汁燉面條清燉羊頭肉,溫胃養腸,養脾潤心。
馬蘭南取直的京杭大運河臺兒莊段嗚嗚咽咽,為了濕地暖和讓野鳥多停留一些時間而大口大口喝著秋風,不怕“打秋風”之嫌。荷梗荷葉站在水中以干枯示人,不甘撤退。淺灘有一些鳥和鳥蛋準備冬眠了。
只有秋色的痕跡覆履才是一首日趨完美的詩——城是詩的骨,水是詩的韻。臺城如詩,我心亦濕,流動的意會的四百多年的臺城啊,于深邃與幽光處溯向未來。在第一個階段蘇醒了的九年,深入肌理與魂魄的顏色還不夠珠圓玉潤,幸好,每年均有這把城帶向深入的秋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