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拿什么奉獻給你

豆豆怎么了

小女孩豆豆5歲了，聰明伶俐，身體健壯，但是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問題，令人擔憂。

在家庭聚會時，大家都要以她為中心，如果大家不聽她說，她就會大哭大鬧； 有時在她提出要求時，如果大人沒有及時反應或者沒有同意，她就會大鬧一頓，有一次甚至動手打了奶奶；她在興趣班學了很多朗誦技巧，每次與親屬見面時，她都要給大家表演，如果沒有得到表揚，她就會非常懊喪；

從這些方面看，豆豆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所以會顯得比較霸道、敏感。但這只是她人格表現的一個方面，還有另外一些現象。她上學前班的時候作算術題，有一道題算錯了，她就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在她與其他親人通電話時，奶奶總是在她身邊一句一句地教她該說什么，生怕她有哪句話說得不得體；豆豆總是很害怕自己犯錯誤，要把“最好的自己”表演給別人看。

從這些現象看來，豆豆出現了一些人格障礙。過分看重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要求自己永遠優秀。是什么樣的原因導致了豆豆出現這些問題呢？這就要從她的家庭說起了。

錯位的關系，錯位的責任

豆豆的爸爸玉昆是爺爺奶奶的獨子，從小被嬌生慣養。在父母的放縱下，玉昆養成了很多不良習氣，學習成績也很差，只讀到初中畢業便開始闖蕩社會。在這期間，他做了很多令父母痛心疾首的事情。在豆豆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握住孫女的“教育大權”，把孫女教育好，不再走兒子的老路。

他們認為兒子與兒媳都沒有文化，沒有能力教育好孫女，因此不要他們插手豆豆的生活與教育。就這樣，豆豆從出生起便跟隨爺爺奶奶生活，盡管爸爸媽媽住得并不遠，但是她幾乎沒有與爸爸媽媽共同生活過。豆豆的爸爸媽媽也覺得這樣挺好，從未要求過把孩子接回來自己帶。

祖輩與父輩形成了一個隱形的契約，祖輩剝奪父輩對孫輩的教育責任，父輩對此欣然接受，而契約的代價是豆豆的自由。

首先是剝奪了豆豆的生活自由。爺爺奶奶對豆豆的飲食、衣著、起居做了嚴格的規劃，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幾乎到了刻板的程度，以至于豆豆拒絕吃很多食物，因為那是爺爺奶奶從來沒有給她吃過的。爺爺奶奶認為，必須把豆豆的營養和生活起居都嚴格控制起來才能保證身體健康。豆豆在3歲左右時，出現了一個怪現象，每隔幾分鐘就要嚷著上廁所小便，但每次都便不出來。經醫院檢查，排除了生理原因。原來，豆豆的奶奶總是擔心豆豆上幼兒園尿褲子，所以對豆豆進行過度的如廁訓練，導致豆豆心理緊張，便出現了上述怪現象。

其次是剝奪了豆豆的精神自由。爺爺奶奶對于“出人頭地”的追逐潛移默化地進入了豆豆對于世界的認知體系中。豆豆在潛意識中對自己提出了要求，只有達到爺爺奶奶的要求才能得到爺爺奶奶的肯定。因此，豆豆只有不斷地聽到贊美聲才能獲得意義感。她也不能允許自己“不優秀”，因此會在做不出算術題的時候扇自己的耳光。在這個時刻，豆豆心中響起的聲音是“我永遠都做得不夠好”“我不值得被愛”……豆豆畫地為牢，將自己囚禁了起來。表現“優秀”、獲得贊美，是這個終身囚禁的“放風”時間而已。一個“囚徒”的生命自然只能狹小到對“我”的過分把持中，要求所有人把“我”作為中心，滿足于一種虛幻的關注與肯定。

最嚴重的是剝奪了豆豆做自己的自由。豆豆從很小的時候起便成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臉面”，為了成功地做這個“臉面”，豆豆所展現出來的樣子是被精心打造的、虛假的“真善美”。她所熱衷的人前表演、她所講出的得體的經過精制編碼的語言，都不是她本然的面目。豆豆在生命的最初幾年中便失去了大自然造化所賦予她的本真的面目，她只會表演，不會生活，因為她所秉持的生命觀是“我生命的價值不在于我的本來面目是怎樣的，而在于我外在做了什么”。在這樣一種表演型的生命過程中，豆豆那份與生俱來的對世界的愛變得越來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對虛假繁華的無休止的追求。豆豆在如此幼小的年齡便忘記了自己、失去了自己，一個沒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可能真正地去愛這個世界嗎？

然而，豆豆的爺爺奶奶感到非常委屈，“我們傾其所有，把我們能給的都奉獻給豆豆了啊！”這就是他們對“愛”的理解，他們對這份“愛”所帶來的災難缺乏最基本的覺察。

反思對孩子的愛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道生之，德蓄之”，這里說了“道”，說了“德”，并沒有說到“愛”。可是，這六個字卻是愛的濃縮精華：道創造萬物，德滋養萬物。那么，創造了萬物、滋養了萬物的道與德是怎樣顯示愛的呢？“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生養之、滋育之、保有之、成熟之、復歸之；生養而不攫取，支持而不居功，引導而不控制。

那么對孩子的愛，需要有將種種欲望、嗔恨、控制、占有、恐懼、傲慢、懷疑一一打開、消解、融化的心靈境界； 需要對幼小生命無條件的接納與祝福。我們愛孩子，而非因他們滿足了成人的哪些期待。

美國心理學家弗洛姆認為，在愛中實現人與人之間的統一，是對人類存在問題真正、全面的回答。愛是一種“給”的行為，而不是“得”的行為，“給”是力量的最高表現，會喚起接受者身上某種有生命力的東西，從而也成為“給”的人。

回歸本真的家庭關系和親子關系

那么，豆豆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應該奉獻給豆豆一些什么呢？

爺爺奶奶要把豆豆還給她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是孩子當仁不讓的教育負責人，爺爺奶奶沒有權利“霸占”爸爸媽媽的孩子。讓每個人各歸其位，各行其志，是調整這個家庭的錯亂關系至為關鍵的一步。爺爺奶奶要停止一個行為——塑造，不能再繼續把豆豆塑造成他們理想中的孩子，那個孩子只是他們所編織出來的美好的“玉昆”。任何人物、任何時代的遺憾都不能被強加給無辜者。

爸爸媽媽要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教育孩子的責任，不能以任何借口把孩子推托給他人。孩子與父母的聯結是任何聯結所替代不了的。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要共同做到教育者的職責：見證豆豆的生命，做她生命的助伴，做她生命的記錄者，做她生命的成就者。也因此，讓豆豆做一個“真孩子”，回歸自己的本然面目，是對這個生命最大的愛與尊重。爺爺奶奶要撤掉自己的控制之手，爸爸媽媽要與豆豆一起學習成長，成就彼此。

（孫昕 中國人生科學學會庭教育科學研究院高級研究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