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經濟與未來的工作*

紀雯雯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高職學院，北京 100048）

［勞動關系研究］

數字經濟與未來的工作*

紀雯雯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高職學院，北京 100048）

我國經濟發展處于新舊動能交替期，一方面以大數據、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為動能的數字經濟持續上行，另一方面以勞動力和資源要素為驅動的傳統經濟緩慢下行。而我國新增就業數量還依然有所上升。即使存在統計性問題，這一現象仍說明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已經發生轉變，這種轉變可能來自數字經濟發展緩沖了傳統經濟下行期的失業風險，也可能來自未來的工作內容與工作方式的轉變。為此，本文沿著相關文獻的路徑，結合此次數字化特征對技術進步影響工作崗位的機制進行分析，探究數字經濟與未來工作的可能，在此基礎上提出未來勞動力市場可能面臨的風險，并提出包容性治理的政策建議。

數字經濟，技術進步，未來的工作，勞動力市場風險，包容發展

一、問題的提出

世界經濟論壇分析表明，數字化程度每提高10%，人均GDP將增長0.5%—0.62%。[1]根據牛津經濟研究院和埃森哲的預測，以2014年的價格水平計算，數字化密度①在未來5年內增加10%，將使發達經濟體的GDP年均增長率提升0.25%，使新興經濟體的增長率提升0.5%，到2020年中國將從數字經濟中獲得4180億美元的新增產值。我國數字經濟起步較晚，但是近10年來，我國數字經濟上行速度加快，“趕超效應”十分明顯，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我國數字經濟總量增長迅猛，不斷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數據顯示，1996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為430億美元，僅為美國1/63，日本的1/23，英國的1/6。[2]而到2016年我國數字經濟總體量大約3.9萬億美元，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數字經濟體。[3]二是我國數字經濟增速加快，顯著高于GDP的增速。如圖1所示，2016年我國數字經濟增速達到16.6%，顯著高于同期GDP6.7%的增速近10個百分點，而美國數字經濟增速與GDP增速差距為5.2%，英國為3.4%，日本為4.6%。

與數字經濟上行形成明顯對比的是我國傳統經濟下行。如圖2所示，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我國GDP 增長率從2007年的14.2% 下滑到2014年的7.3%。2015年以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為重點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經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定調后，正式拉開大幕。2016年我國全年GDP超74萬億元，增速為6.7%，較2015年下降0.2%，預計2017 年GDP 增速在6.5%左右。根據奧肯定律，經濟下行必然會給就業帶來巨大壓力，然而數據顯示，同期城鎮新增就業人數反而從1204萬穩步上升到1314 萬，預計2017年新增就業人數依舊保持在1000萬人以上。

圖1 2016年四國GDP增速和數字經濟增速情況

圖2 2007年—2017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及城鎮新增就業人數

為什么在經濟下行階段，我國新增就業數量還依然有所上升。即使存在統計性問題，這一現象仍說明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已經發生轉變，這種轉變可能一方面由于數字經濟發展緩沖了傳統經濟下行期的失業風險，另一方面來自未來工作內容和工作方式的轉變。為此，沿著相關文獻的路徑，結合數字化特征對技術進步影響工作崗位的機制進行分析，探究未來工作的可能，在此基礎上提出未來勞動力市場可能面臨的風險，并提出包容性治理的政策建議。

二、文獻綜述

數字經濟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1995年，加拿大商業策略大師唐·泰普斯科特，他最早從互聯網角度研究了信息技術對經濟社會的影響。隨后一系列與“數字經濟”概念相關的著作問世，數字經濟的理念也迅速流行。1998年美國商務部發布《浮現中的數字經濟》報告，研究了與互聯網技術密切相關的“新經濟”現象。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各國政府紛紛制定數字經濟戰略，將數字經濟作為推動新一輪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2016年G20杭州峰會發布的《二十國集團數字經濟發展與合作倡議》認為，數字經濟是指以使用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以信息通信技術（ICT）的有效使用作為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的重要推動力等一系列經濟活動。

數字經濟作為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新經濟形態，其核心是以人工智能、數字化和互聯網為代表的技術進步。技術進步對工作影響的爭論，理論上可以追溯到工業革命時期，爭論的焦點在于技術進步對工作究竟是具有創造效應還是毀滅效應。

20世紀30年代，凱恩斯曾預測，到20世紀末人們每周只需工作15個小時（Keynes，1930）。[4]20多年后，Wassily Leontief則為工作人員寫道：“勞動力將變得越來越不重要”。越來越多的工人將被機器所取代。我看不到那個新的行業可以雇用每個想要工作的人”（Leontief，1952）。[5]阿西莫夫1964年曾撰文預測，到2014年人類面對的一個最迫切問題就是“在一個被迫閑著的社會”感到無聊。而以李嘉圖為代表的古典經濟學家則認為，技術進步是一把“雙刃劍”，在毀滅工作崗位的同時又創造了新的工作崗位。皮薩里德斯（1994）認為，[6]企業提供的工作崗位，可以處于兩種狀態之一：一是被填充而處于生產狀態，二是空缺而處于搜索狀態。不處于積極生產狀態的崗位或不處于搜索過程的工作都會被破壞。國際經驗研究表明，崗位創造和崗位破壞是在經濟周期各個階段都共同存在的流量過程。

技術進步對工作崗位究竟具有新創效應，還是具有毀滅效應受到技術進步類型的影響。這取決于技術進步的類型。Daron Acemoglu（2002）總結了兩種類型的技術進步：[7]技能退化型技術 進 步（Deskilling-biased Progress） 和 技能偏好型技術進步（Skill-biased Technical Progress），指出技能退化型技術進步將增加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技能偏好型的技術進步將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而相對降低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雖然，目前已有研究表明，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互聯網信息技術導致勞動力市場工作崗位出現向上的極化，高技能勞動力占比迅速增長的趨勢（Autor，Lawrence amp; Melissa，2006），[8]但并沒有研究表明低技能勞動力失業大量出現。

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人們再次擔心以數字化，機器人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技術進步再次引發大規模失業（Brynjolfsson amp; McAfee，2012；Ford，2015）。[9][10]世界銀行報告指出，數字經濟中，全球勞動力市場變化趨勢之一是就業崗位兩極化，或“空心化”，即高技能與低技能崗位的就業比例提高，而中等技能崗位的就業率下降，中等技能崗位逐漸被分離并退出勞動力市場（World Bank，2016）。[11]產生就業崗位兩極化的原因在于技術進步，機器替代人類完成特定就業崗位工作內容。一系列研究表明，當前在技術進步情況下，實現自動化現有工作的可行性。Frey和Osborne（2013）根據工作任務對702個職業進行了分類，[12]研究結果表明，在接下來的20年中，47%的工作將面臨自動化的風險。麥肯錫研究院估計45%的工作會被自動化技術替代，世界銀行的估計結果顯示，經合組織中有57%的就業機會在未來20年內可以自動化（World Bank，2016）。國際機器人聯合會（IFR）估計，汽車行業被工業機器人替代的工作崗位為39%，電子行業的替代率為19%，金屬制品和塑料化工行業的替代率為9%。

還有一些研究則表明無需對技術性失業有那么大的恐懼。針對機器人使用對就業影響，Graetz和Michaels（2015）做了開創性研究。[13]針對不同國家的行業機器人使用情況的變化，他們估計工業機器人可以提高生產率和工資，而減少低技能工人的就業。Arntz，Gregory amp; Zierahn（2016）指出，[14]如果考慮到許多工作人員專注于不能輕易被自動化替代的工作任務，那么經合組織國家中僅有約9%的工作處于危險之中。Daron Acemoglu amp; Restrepo（2016）則認為，[15]隨著工作內容的日益復雜，內生性技術會使得人類的勞動份額和就業恢復到他們最初的水平。Daron Acemoglu（2017）進一步研究表明，[16]即使技術進步實現，自動化對就業的影響可能也沒有那么大，一方面,由于無法保證企業會選擇自動化設備，這將取決于機器替代勞動力的成本，以及對這種威脅作出反應的工資變化；另一方面,則由于技術進步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不僅在于他們所處的階段，也取決于經濟部門的結構調整。

另外，有一些研究從互聯網提高了信息交流的效率，降低了信息成本，優化匹配效率的角度進行研究。數字經濟融合了互聯網技術和大數據信息，在促進勞動力市場匹配方面的作用更為明顯。Alan Krueger（1993）指出，[17]以互聯網為核心的技術進步改變了勞動力市場雙方搜尋和匹配的方式。Autor（1998）具體列出信息技術改善就業搜尋匹配的方式。[18]李紅剛，賴德勝（2008）通過勞動力市場搜尋模型說明，[19]互聯網平臺克服了勞動力配置時所面臨的信息不完全性問題，有效改進了勞動力配置空間。Betsey Stevenson（2008）發現使用互聯網搜集信息的絕大多數為已就業人群，[20]因此，信息技術只是在優化就業配置。如果考慮到這一點，那么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就更難以測度了。紀雯雯，賴德勝（2016）認為，[21]依托互聯網技術高效配置信息，網絡平臺讓更多的人參與其中，創造了新的經濟增長點，帶來新的就業崗位。

已有文獻對技術進步對工作崗位的沖擊研究較為成熟，但仍在一些不足，即更多關注技術進步所引起的失業規模，較少分析技術進步過程中哪些工作崗位有可能被技術替代。如果經濟發展過程中技術進步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那么正視每次技術進步的影響，以及對勞動力市場的沖擊，探究技術進步可能替代的工作崗位有哪些，以及工作方式可能性變化，對其精準干預和包容治理，轉化負面效應，使各類勞動者共享技術紅利可能更有意義。為此，本文將分析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技術進步對工作崗位的影響機制，探究未來工作的可能性變化以及勞動力市場面臨的風險，為包容發展提出治理意見。

三、數字經濟對工作崗位的影響機制

數字經濟作為一種新經濟形態，既表現為數字化知識和信息等新生產要素，又表現為互聯網技術進步，在這兩種表現形態下，數字經濟對未來工作的影響分為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如圖3所示，直接影響是指數字經濟表現為技術進步，比如互聯網技術、數字化以及人工智能等，其中互聯網技術通過更加靈活的雇傭模式改變了工作方式，而數字化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則通過替代人工勞動，或與人工勞動互補，進而改變了工作崗位的數量變化。間接影響是指數字經濟表現為信息要素，參與到生產過程中，通過經濟規模的動態變化，對勞動力所產生的派生需求（Derived Demand）變化。

圖3 數字經濟對工作的影響

在生產要素和生產技術既定時，一個經濟所能生產產品數量的各種組合被稱為生產可能性邊界（Production Possibilities Frontier），表明了某一特定時期內生產不同物品之間的權衡取舍，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權衡取舍可以改變。借助這一概念，假設在生產要素和生產技術既定時，不同部門產生的各種工作崗位組合被成為一個經濟所提供的工作崗位可能性邊界。Mortensen和Pissarides（1994）認為，[22]崗位創造是指企業存在空缺工作崗位，并由工人符合要求從而開始生產的過程；僅僅開放一個新的空缺崗位并不是工作崗位創造，而是創造一個空缺崗位。崗位毀滅是指當一個被填充的工作崗位被分離并退出市場。

假設經濟中有兩個部門：新經濟部門（New economic sector，NS）和傳統經濟部門（Traditional economic sector，TS）總體經濟規模為Y=NS+TS。其中，新經濟部門表示不斷進行技術創新和創新生產的部門，傳統經濟部門表示在既有技術水平下實現生產的部門。如圖4所示，新經濟部門工作崗位初始數量為n0，傳統經濟部門工作崗位初始數量為t0，初始經濟規模下，勞動力市場崗位數量為N=n0+t0，表現為工作崗位可能性邊界為n0t0

假設1.技術創新集中于新經濟部門，標準化生產集中于傳統經濟部門。

人工智能創造了一種新的虛擬勞動力，能夠完成常規性和復雜工作任務，這區別于傳統的技術進步對低技能勞動力的擠出。人工智能技術進步擴大了對高技術崗位，比如智能編程崗位和應用人工智能進行生產崗位的需求，表現為新經濟部門工作崗位的生產可能性邊界由n0擴大至n1。與此同時，人工智能的技術進步降低了對技術可以替代技能的需求，對這類工作崗位具有毀滅效應，表現為傳統部門工作崗位生產可能性邊界由t0移動到 t1。

假設2.以數字化為代表的技術進步是新經濟部門的生產要素。

數字經濟發展，大力發展大數據、云計算、電子商務等新技術、新業態和新模式，數字經濟規模迅速增長。互聯網、計算機和軟件設計等技術，初始投入基本占據大部分，不管是一個用戶還是成千上萬用戶規模，后續增加的成本很低，邊際成本基本可以看作為零，平均成本越來越低，總收益越來越大。因此，當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依托數字化技術創業成本相對較低，數字經濟部門規模快速擴張。作為派生性需求，數字經濟部門工作崗位的生產可能邊界不斷外延，由n1擴大至n2。

假設3. 數字化信息技術提高了傳統經濟部門的匹配效率。

勞動力市場和相應匹配的工作規則制度是由產品生產的標準化應運而生（Michael J. Piore and Charles F. Sabei，1984）。[23]數字經濟的特征是：依托動態數據信息，勞動力市場中供給和需求可以時時匹配，降低了信息不充分帶來的交易成本，尤其是在勞動力供求雙方相互搜尋、等待時產生的成本，也由此帶來更多靈活的工作崗位。技術進步擠出傳統經濟部門的一些工作崗位，而這些崗位上原有的勞動力在數字化信息配置下，可以直接與勞動需求連接，以靈活的工作方式擴大傳統經濟部門工作崗位的生產可能性邊界，由t1擴大至t2。

綜上所述，數字經濟發展通過三種機制影響未來的工作：

（一）互補效應或替代效應（Complementary Effect or Substitution Effect）

人工智能帶來的技術進步有兩種趨勢，一種是沿著以往技術進步的路線，對低技能勞動、重復性勞動進行替代。另一種新的趨勢是，為了安全、高效的工作而對已有工作進行反應和協同的技術，比如協作機器人（Collaborative Robots），不是替代人類工作，而是提高人類工作的生產力，同時降低工作場所傷害的風險（IFR，2017）。[24]

（二）規模效應（Scale Effect）

數字信息作為一種新的虛擬的生產要素，以更低的成本加速新企業涌現，開辟嶄新的經濟增長空間。一是經濟規模擴大引起的崗位需求；二是利用數字信息創業的企業，所創造的新工作崗位。

（三）匹配效應（Matching Effect）

互聯網最基本的特征是有效的信息平臺，這就避免了傳統勞動力市場中供求信息不匹配。數字經濟將借助大數據信息和互聯網平臺，時時共享信息，動態匹配供求信息，以更為靈活的用工方式創造了各種形態的工作機會。

圖4 工作崗位可能性邊界

四、未來的工作

在以上三種力量推動下，未來的工作有三種可能：一是在技術進步動態變化中，哪些工作崗位將會消失。二是在數字信息要素使用中，創業帶動就業的可能。三是在互聯網平臺，新就業形態不斷涌現。

（一）哪些工作崗位有可能被替代

數字經濟以人工智能、數字化技術為核心，作為計算機科學的一個分支，人工智能技術與傳統的自動化技術進步的區別在于，人工智能可以生產出一種新的能以人類智能相似的方式做出反應的智能機器，該領域的技術包括機器人、語言識別、圖像識別、自然語言處理和專家系統等。人工智能雖然可以勝任一些通常需要人類智能才能完成的復雜工作，但是人工智能無法模仿和替代人的情感意識和感知能力。因此，數字經濟中被技術替代的工作崗位可能具有常規性的特點。

按照技術對工作崗位的替代程度和工作內容的常規性程度，可以將工作分為四種類型，如圖5所示，第一象限內的工作崗位，其工作內容雖然具有一定技術門檻，但具體操作過程較為標準化，更多依賴勞動者的認知能力，而非人際交往能力。一旦人工智能技術達到技術要求的閾值，這類工作崗位被技術替代的可能性較大，代表性工作崗位有會計、翻譯校對以及辦事員等。第二象限內的工作崗位，其工作內容以程序化和規范化操作為主，技術替代性較強，代表性工作為機器操作員、打字員等。第三象限內的工作崗位，其工作內容雖然不具有規范性，但是較容易被技術所替代，代表性工作為清潔工、小商販等。第四象限內的工作崗位，其工作內容集中在認知能力和人際情感交流技能方面，與此同時，這類工作崗位不僅對技能要求較高，而且與技術進步具有相互增強性，代表性工作為研究員、老師、管理者等。

圖5 技術對勞動替代性的四種工作類型

金融數據服務商Kensho創始人預計，未來金融行業33%-50%的工作崗位將被電腦替代，以數據信息工作為例，電腦程序完成時間僅需1分鐘，而人工完成需要40個小時，后者每年還會產生35萬美元的薪資成本。以銀行信貸業務信審員為例，在銀行時代，他們是核心職位，掌握著放款的決策大權，典型的黃金白領。而如今，風險控制進入“數據驅動”時代，以前人工審一天不過50單，現在機器審核量超過一萬單，避免了人工審批主觀性、效率低等弊端，保證了銀行信貸業務規模。智能技術在信貸審核業務中的應用毀滅了銀行信審員的工作崗位。

（二）創業帶動新工作崗位

以數字化信息技術為生產要素的創業公司往往處于新經濟領域，有效拉動全社會平均生產效率，成為經濟增長新動能。經驗表明，創新和創業較強的國家，宏觀經濟表現為增長較快或衰退較慢。如圖6所示，創業指數（Entrepreneurship Index）越高的國家，人均GDP增長較快或衰退較慢，說明新創企業可以緩沖傳統經濟下行的負作用。

圖6 OECD國家創業指數與人均GDP增速比較

創業不僅為促進經濟發展還創造了新的工作崗位。2015年我國出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政策，創業帶動就業成效顯著（紀雯雯，2016）。[25]截至2016年5月，我國眾創空間直接帶動了6萬余人就業，根據騰訊開放平臺資料顯示，2014年開放平臺上注冊開發者數量為450萬，截止到2016年第二季度，騰訊開放平臺上注冊者數量達到600萬，其中個人與公司的比例為7：3，直接帶動個人就業和自雇就業105萬人次。[26]在美國，如表1所示，獨角獸企業為美國社會帶來大量的工作崗位，表現突出的獨角獸企業包括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直接帶動就業數量為4000人，數據分析公司（Mu Sigma）直接帶動就業數量為3500人，美國帕蘭提爾數據分析和安全公司（Palantir Technologies），直接帶動就業數量為2000人，移民創建的獨角獸企業（11家）直接創造的就業崗位累計數量達到18365人。截至2014年12月的報告顯示，Uber 除至少 900 名直屬員工外，在美國還擁有162037名完成至少4趟出行的“活躍司機”。

表1 移民創建的獨角獸企業所創造的就業崗位數量單位：人

（三）新就業形態

根據國際咨詢公司測算與預計，2015年中國整體數字經濟規模接近1.4萬億美元，數字經濟滲透率為13%，總就業容量達1.13億人。并在隨后20年，數字經濟繼續蓬勃發展，預計到2035年中國整體數字經濟規模接近16萬億美元，數字經濟滲透率為48%，總就業容量達4.15億（如圖7所示）。其中，如果阿里巴巴2035年創造就業占中國數字經濟整體就業比例與2015年保持一致，那么2035年就業創造數量有望達到1.12億。借助數字技術的廣覆蓋，無論是身處偏遠山區的個人還是小微企業組織均將無差別地被納入到全球性就業鏈條中。阿里巴巴零售電商平臺匯聚了15000家“淘工廠”、形成多個加工產業群，帶動1311個“淘寶村”參與到全球產業鏈當中，利用投入產出法估算結果表明，2015年阿里平臺總體為社會創造3083萬個就業機會，其中包括1176萬個交易型就業機會、1907萬個帶動型就業機會，就業帶動系數為1.62。[27]與此同時，阿里巴巴集團未來與數字經濟強相關的新業務，比如云計算、數字娛樂等，以及相關業務鏈條，整體帶動數字經濟就業規模將超過1億。

圖7 2015年—2035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滲透率以及就業容量測算與預計

數字經濟就業生態與傳統就業生態互動發展，以互聯網平臺為依托，使我國勞動力市場新就業形態不斷涌現，2016年我國通過互聯網平臺參與提供服務者人數約為6000萬人，這意味著有6000多萬人以新就業形態的方式參與到經濟中。新就業形態主要表現為“四新”：

一是就業領域新。就業形態大量出現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滲透的創新企業和新創行業。例如新零售領域的淘女郎、體驗師；泛娛樂領域的網絡文學作家、網絡視頻主播，新金融領域的互聯網金融崗位，新制造領域中數字工廠內的機器人操作員等等。

二是匹配方式新。新就業形態依托技術進步和數據共享，提高勞動力市場匹配效率，實現勞動供需快速對接，為企業提供了質優價廉的勞動力。美國人口中1%的為印度裔，美國的ICT行業的勞動者有4%來自印度，而在美國亞馬遜的眾包平臺（Mechanical Turk）上，完成工作任務的工作者22%來自印度。

三是就業方式新。新就業形態的就業方式更靈活、多元，許多勞動者通過信息技術直接與一個或若干個工作任務對接。許多個體在外部第三方共享平臺上尋求多元化“零工”的“斜杠青年”和自主創業者，同時，傳統組織也會內生出類似外部平臺的靈活就業市場，借助任務平臺外包、外部專家庫、競賽等方式匹配，產生合同工、兼職、外部專家等。

四是就業觀念新。傳統觀念上勞動者追求穩定的工作，就業訴求的核心是更高的薪資報酬，標準化的工作時間，全面的福利保障和路徑清晰的職業上升空間。新的就業觀念逐漸轉向更高質量的就業、更匹配的專業技能體現，平衡工作和生活的追求。在新的就業觀念影響下，勞動者更愿意從事靈活性與自主程度更高的工作。

五、未來勞動力市場面臨的風險

過去勞動力市場中的工作崗位就像是一個一個的小盒子，嚴絲合縫的嵌套在企業的大盒子中，小盒子里坐的是適合該工作崗位的員工。相應的勞動力市場制度需要從工資、工時制度，招聘、解雇程序，就業保障方面給出統一標準。就像是用磚頭蓋房子，雖然費時費事，但可以造出堅固穩定的房屋。未來勞動力市場，大盒子套小盒子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如何在變化的環境中保持相對的有序和穩定，需要了解未來勞動力市場可能存在的風險。

（一）技術性失業引發的替代風險

歷史上，技能性失業群體多為受教育水平較低，不能適應現代化技術要求的勞動力。然而，數字技術下，那些單一特定領域的重復性工作、思考模式可以被理性推算的工作將被大量取代，技術性失業群體受教育水平有所上升，正如世界銀行報告指出，隨著數字技術的應用，未來勞動力市場的變化趨勢是“兩極化”，或“空心化”（如圖8所示），即高技能與低技能崗位的就業比例提高，而中等技能崗位的就業率在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有下降（World Bank，2016）。[28]

圖8 勞動力市場兩級分化

技術性失業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在轉換過程中存在一定的風險，主要包括向上替代風險和向下替代風險：向上替代是指一些中等崗位的勞動者將掌握更多技能，轉向高技能工作崗位。但這一過程存在風險，因為教育擴張背景下，中等技能勞動者具有一定的專業專用性人力資本，主要是通過對特定專業進行學業投資所形成的，只有就業于該專業相關領域才能獲得持續收益的知識和技能（孟大虎，2009）。[29]專業專用性人力資本的存在導致了勞動力對專業技能型工作崗位具有粘性，向上替代風險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得到與專業匹配的工作崗位具有一定的風險；二是搜尋到向上替代的工作崗位具有一定的風險。

向下替代風險是指中等技能群體降低職業要求再就業存在的風險。根據此次技術對工作崗位替代的特點，被保留的工作崗位可能存在于低端勞動力市場中，工作內容為服務高端勞動力，但這類工作條件和收入會有大幅度的降低，降低了向下替代再就業的可能性。

（二）勞動關系界定引發的法律風險

數字經濟下，未來的工作呈現出多層次、多類型并存的狀態，對這些多樣化的工作方式缺乏清晰的勞動關系界定。目前我國法律體系下，判斷勞動關系是否成立的依據主要是《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勞社部發[2005]12號），局限性在于：(1)不承認靈活就業形成勞動關系，即那些未建立法律勞動關系，但仍有提供服務的情況缺乏清晰界定。(2)對“自我雇傭”和“自由工作者”保障力度不夠，這類人員因為沒有與用人單位建立勞動關系，無法參加工傷保險，而僅能參加養老和醫療社會保險。(3)網絡平臺就業所產生的工作關系認定存在法律空白。

隨著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由勞動關系界定引發的法律風險也不斷加大。根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如圖9所示），[30]截至2016年11月前，全國1516份勞動爭議案件裁判文書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案件占比約為58%，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案件占比約為42%。分省情況而言，2015年6月至2016年11月間，北京可查案件546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327起，占比59.8%；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219起，占比40.2%。上海可查案件192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111起，占比57.8%；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81起，占比42.2%。廣東可查案件57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29起，占比50.9%；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28起，占比49.1%。江蘇可查案件180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101起，占比56.1%；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79起，占比43.9%。浙江可查案件402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232起，占比57.7%；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170起，占比42.3%。山東可查案件139起中，判定存在勞動關系的為82起，占比59%；判定不存在勞動關系的為57起，占比41%。

圖9 全國及經濟發達省份對于勞動爭議案件的判定

（三）未來工作的管理風險

數字技術既是重要的生產要素，又是技術進步的產品。在數字經濟部門碰到的一個難題是需要用數字化技術不斷創新數字化技術，創新工作需要大量知識型工作者完成。傳統企業招聘員工并組建團隊的方式難以勝任這樣的工作。一方面現有的工作團隊能否滿足技術更新的需求，另一方面在現有的法律體系下能否快速靈活招聘到適合技術更新的新員工。“眾創”、“自由工作者平臺”等各種新型工作方式的出現有助于管理者根據需求隨時隨地組織工作任務和工作者。一家企業固定雇傭幾十個或幾百個高技能工作人員，與一個互聯網平臺上匯聚的成百萬的自由知識型員工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與此同時，成本更低且風險更小，因為通過競賽方式選取優勝者，企業只需為表現最佳的產品付費。這種工作方式具有“即插即用”的特點，可以快速滿足企業的用工需求和知識型工作者的就業訴求，實現了生產力和知識轉移過程的優化。

然而，這樣的工作模式可能存在以下管理風險：一是自由工作者與全職員工的合理配比。對于企業而言，全職員工依然是企業保證工作完成的核心力量。如何吸引適當比例的自由工作者，并激勵他們發揮深厚的專業技能，協助企業完成工作任務中全職員工不擅長的部分。二是自由工作者的管理要求從過去對人的管理轉向對工作任務的引領，引領工作對于有合作伙伴組成的共同體中，每一個工作者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管理者必須盡其所能，確保這個工作生態系統能吸引、開發、支持和激勵優秀人才。三是參與工作任務的伙伴關系都充滿模糊性，為成功完成工作任務，合作伙伴之間必須培育信任感，學會風險共擔。

六、包容發展的治理意見

2017年夏季達沃斯論壇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表示在世界經濟低迷的大環境中，中國經濟之所以能保持平穩發展，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包容性不斷增強。作為包容性增長的積極實踐者，在數字經濟浪潮中，政府需要站在包容發展的立場對未來的工作進行規范性治理。

（一）培養勞動者數字技能

數字經濟中勞動者要在持續的技術進步中保持與工作崗位需求相匹配的能力，需要具有快速掌握新知識技能以解決復雜問題、收集和評估信息的能力，尤其是從各種數字媒體中獲取信息的數字技能（Digital Capability）。勞動者的數字技能不僅關系到個體在未來的工作中就業和失業的情況，更關系到一國整體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為了提高勞動者的數字素養，應對技能轉化風險，政府需要與各方合作，培養勞動者的數字技能。全面推行STEM教育，使傳統的理工科教育不再停留在單一學科內部，通過加強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等學科之間的聯系。一方面要全面強化學校的數字素養教育。針對不同階段的在校學生在中小學階段開設網絡和計算機課程，使數字素養成為年輕一代的必備素質，在大學階段開展競賽、集訓營、校企共建課程等方式培養數字技術高端人才，全面提高新增勞動力的數字技能。另一方面，構建涵蓋教育與培訓的終身學習服務體系，充分發揮普通學歷教育通識技能的培養優勢和職業教育專業技能培養的優勢，借助數字化信息的精準匹配和互聯網平臺的遠程教育手段，針對數字技術進步過程中，下崗失業人員等特定人群，提供相應的數字素養培訓和職業技能培訓，協助其轉崗就業，讓他們參與數字經濟，分享數字紅利。

（二）完善勞動法律體系

由于個體勞動者在勞資關系中處于弱勢，所以我國與勞動相關的立法均從就業、勞動保障、勞動合同的變更解除等都對勞動者具有傾斜性維護。如果將現行法律直接應用于網絡平臺勞動力市場，對新就業模式和用工方式進行規制，那么無疑會限制新經濟形態發展。為此，要基于勞資對等的角度，以包容的態度完善勞動法律體系，以分層分類的規范對現有法律體系進行補充。完善勞動法律體系需要平衡雇傭關系和合作關系，填補非標準勞動關系和非勞動關系規制方面的空白，以法律的多樣性包容新就業模式和用工方式。基于分層、分類的辦法，對現有的法律進行補充。一方面根據新型勞動關系，對其分類標準、內容性質、工作特征進行界定，在此基礎上制定比如《網絡平臺就業保護法》、《多重就業關系規范與要求》等，對其進行規制。另一方面，根據數字經濟中的新型就業特征，在就業標準方面，收入分配、就業保護等方面予以規范，比如《多重就業關系標準》、《靈活就業工作時間規范》等。

（三）強化工會參與治理程度

我國頒布多部與職工勞動權益相關的法律法規，從職工勞動就業、工資分配、休息休假、社會保障、勞動安全衛生、勞動爭議處理等方方面面，明確指出工會在保護勞動者權益，這一職責在數字經濟依舊不變。然而2017年國家發改委、中央網信辦、工信部等八部委聯合印發《關于促進分享經濟發展的指導性意見》中卻缺少工會的身影。為此，需要強化工會參與新經濟形態治理與規范角色，使其積極加入到未來工作的規范和引領中。首先，加強基層工會建設，借助互聯網平臺技術，創新工會服務的新模式，為中小型網絡平臺企業和靈活就業的勞動者推行工會服務。其次，創新工會對勞動者的教育服務，強化對勞動者數字技能的培訓。最后，積極參與到各類治理數字經濟的政策制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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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al Economy and the Future of Work

JI Wenwen
( China University of Labor Relations , Beijing 100048 ,China)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is in the period of alternating old and new energy, on the one hand, the digital economy is booming,which is based on large data,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artif i cial intelligence as the core technology, on the other hand, the traditional economy slows down, which is driven by labor and resource elements. Even if there is a statistical problem, this phenomenon still shows that the impact of technological progress on employment has changed, which may come from the digital economic to cushion the risk of unemployment caused by the traditional economic downturn, and may come from the changes of the future work content and style. Based on the path of the related literatur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mpact of digital technology on the future of the work mechanism, explores the possibility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the future of work, and puts forward the possible risks of the future labor market and the inclusive policy of development.

digital economy; the future of work; technological progress; the risk of labor market; the inclusive policy of development

F246

A

1673-2375（2017）06-0037-11

2017-04-26

本研究是中央高校基本業務費專項資金，博士基金項目，“新就業形態對酒店勞動關系的影響與挑戰研究”（項目編號：17ZY007），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經濟下行階段就業結構調整與防范失業戰略研究”（項目編號：16ZDA02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紀雯雯（1983—），女，山西太原人，管理學博士，中國勞動關系學院高職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經濟學，勞動經濟學。

① 數字化密度指數，衡量數字技術在各國企業和經濟中的滲透程度。

［責任編輯：升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