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逾+霍超群+林蘭英
提問者:
凌逾(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霍超群(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林蘭英(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
回答者:
陶然(《香港文學》總編輯)
/寫作:怎樣做記錄/
問:在作家、出版人、編輯等多重身份中,您覺得哪個身份最重要呢?
答:寫作最重要。可表達自己想表達的。編輯受到客觀條件制約,有不得不為之的事情。
問:您如何訓練寫作的感覺,比如說隨身帶筆、寫工作日志或者什么?
答:大學剛開始,摘錄了很多佳詞妙句好文,記了好幾大本,可惜后來弄丟了。這方法是蔡其矯老師教我的,他說他有一本叫“語言倉庫”的東西,臨時看到有什么感觸就寫下幾句話,他有幾十本這樣的資料。他告訴我,學文學的學生,一定要做這樣的功夫,應該做點筆記。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有做筆記的習慣,雖然還沒有開始寫作。
問:比如說,參加了某次文學采風活動之后,您不僅作了記錄,而且記錄得非常詳盡,寫成了文章。您一般都是怎么做記錄的呢?
答:這也是一種習慣吧,有些東西如果不及時記錄的話,就忘了。不過我記的是要點,不是全部。(凌:記要點,然后再發揮),因為有時候我記下一句話,回去看到之后,都會聯想到很多,(凌:記下幾個關鍵詞就可以了,然后把它們串接起來,有時候是拍照片,有時候是拍句子。)對,現在用拍照比較多了,拍照可以幫助聯想。(凌:對,聯想啟動器。)
/文風:文字如雕琢,我不是不懂/
問:您作品的文風總是那么平實自然、不事雕琢,您待人接物也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請問這兩者有什么關聯嗎??
答:基礎上是有的。我覺得一個人的性格跟文風是有很大關系的,如果這個人是這樣的人,那他的文風基本上就是這樣的,文字的雕琢,我也不是不懂,但是用在文章上要適合你所表達的東西。文字太漂亮的話,如果搶了內容的風頭,就不好。
問:您不太喜歡文字太雕琢,把思想給掩蓋掉了,是嗎?
答:對。這個也分情況。比如說,你如果想要美文的效果,當然是希望文字漂亮一點,但是如果你更突出內容,太漂亮的文字可能就會喧賓奪主,讓文字搶了你的主題、你想表達的東西。所以始終要有一個度,因為文字無非是為表達的內容服務的,如果文字太華麗的話,有時候也許跟主題相矛盾,或者說沖淡主題。所以我覺得,一篇文章,文字好當然是首要的,但是內容是更重要的。
問:您之前的《風中下午茶》,給人一種很飄逸的感覺,最近的新書名為《旺角歲月》,從題目來看,您覺得有什么樣的轉變嗎?
答:這個問題我沒有多想。為什么叫《旺角歲月》,因為這個名字放在香港讓人有點遐想。很多電影用“旺角”來命名。其實這本書并非全部寫香港,香港只是一部分。我不覺得書名一定要概括整本書的內容,(凌:有一種情調、氣氛就可以了),有時候別人以為書名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篇,其實也不一定。
/創作小說:立足寫實,與時俱進/
問:您寫小說的訣竅是什么呢?
答:沒什么訣竅。從第一篇小說《冬夜》開始,基本上寫小說的基調就已經奠定了。
問:什么樣的基調?
答:寫實的基調。這個基調是怎么定下來的呢?跟自己的經歷有關系吧。1973年剛到香港,發現香港非常喜歡講“錢”,什么東西都以“錢”為基礎。那時對這個非常不理解,覺得人情冷暖。所以那個時候在寫實方面想得比較多。還有,當時我們在大陸受到的教育都是寫實主義,(凌:是不是受俄國批判現實主義影響特別大?)對,就是那個路子,比較單一,寫實主義盛行,但是,到了香港后,接觸到西方的現代派、現代主義等等各種流派、各種風格的作品。(凌:主要是來了香港之后才開始看,是吧?)是的。因為有的東西必須與時俱進,不斷地調整自己。所以我對現代派也參考、吸收了一些,比如說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不然的話,只停留在以前現實主義的寫法,已經不能完全地表現眼下的社會、當下的問題。親身經歷、耳聞目睹的東西比較多了,也讓自己在文學道路上走得更廣闊一點。
問:您的故事新編,對英雄人物的改寫多,如關羽、趙子龍,但故事情節改寫少,為什么?
答:我的想法是把眾所周知的歷史人物放到當下香港,古今對比,看他們會有怎樣的遭遇,省思會發生哪些荒謬、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種手法比較委婉,含蓄,可笑,見出現實社會的麻煩。情節改寫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改情節的話,我要講的東西就變了。我的目的是要講古今人物價值觀的不同,人性的不同。希望引起特別的效果。我寫的是微型小說,希望把英雄人性化,拉下神壇。
/抒寫散文:旅游散文不是游記/
問:您的著作年表,小說和散文是穿插的。那您的寫作規劃是怎么樣的?
答:我沒有什么太多的規劃,因為有時候是身不由己的,我們不是職業作家,時間都被分割成很多碎片,除了專職工作外還要兼顧其他方面,比如評審、講座等等,時間非常零碎,很難像大陸的專職作家一樣,做長遠的規劃,比如安心寫一個長篇。香港沒有這個可能,沒有條件專心做一件事情。我2004年之后小說比較少寫了,但也不是說沒有寫小說了,那時候想寫一個長篇,有了初步的設想,也動手寫了,寫了兩萬多字,后來因為某些事情,擱置了兩年,就沒有寫了。這個想法不斷地變,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時間被分割得太厲害了。所以寫散文多了一些,主要是旅游散文,去的地方比較多,所以有感觸。別人很籠統地將它們歸納成游記,其實我很不同意這種歸納法,因為游記大多是去看這個山,那個水,僅此而已。我覺得旅游過程中所見的人、所聞的事、所思所想,比較重要。現在網絡這么發達,網上很容易就可獲得景物的相關資訊。你到了某個地方,有感覺,或者有對比,再加上個人的一種想法,這個比較重要。(凌:也就是說,景色未必那么重要,而是跟高人們、知心者走在一起更重要。)如果小說主要是以故事情節來推展的話,那散文主要是個人心靈的流動。現在關于散文的理論不多,不像小說,可以分析寫作技巧之類的東西。但是不是真的是這樣的呢?我覺得還是可以探討的。endprint
/文學師徒:香港作家的“師徒制”/
問:您以前師從蔡其矯老師。蔡先生以詩歌揚名天下,但是你自己卻比較少寫詩歌?為什么?
答:我覺得我天生就不是詩人,所以,也不必勉強。
問:但是你跟詩人有一種天生就很親近的感覺。
答:我認識很多詩人,我也寫過一點詩,但是不多。我認為,詩是一定要有詩人的氣質和素質才能夠寫。現在的年輕人一開始就寫詩,覺得寫詩很容易,就幾句話。我對這種說法還是持保留意見。寫詩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我認為自己寫不了詩,所以對詩一直有抗拒。如果寫不好,何必去寫呢?
問:過去各行各業都有“師徒制”。聽說香港很多作家也是師傅帶徒弟這樣帶出來的,你怎么看待這種“師徒制”呢?
答:這個首先要看師傅和徒弟的氣質是否相似,不然的話,要去傳承是很難的。各人有各人的特性、性格、愛好和寫法。我始終覺得寫作是很難教出來的,你可以引導他一個方向,但是很難去糾正他要走哪條路。比方說,誰帶誰的問題。我覺得首先他們的氣質和興趣點是相同的,才能夠帶出來,根本不相干的一個人能夠把他帶成跟你一個風格,我覺得是很難的,這個不是和工匠一樣有個模式就行了。文學這東西沒有一個模式可以讓你去跟著做。
問:比如說您跟蔡老師的氣質有怎樣的關聯呢?蔡老師是您的恩師,你們在氣質上自然有一種接近感,但是你們兩個又很不一樣,您怎么解釋這個問題呢?
答:蔡老師雖然寫詩歌,但是以前在丁玲主持的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任外國文學教研室主任,他是教小說的,教外國文學,所以他對小說也有他自己的看法。當時很多詩人都轉行寫一些容易賺稿費的體裁,我問他,詩歌現在已經冷落了,為什么不轉寫小說之類呢?他說,我就寫詩,寫詩最過癮,最能夠表達要表達的東西。所以他在文學方面還是給我灌輸了很多知識。我覺得這是精神上的一種傳承。
問:就是啟蒙的力量,引導的力量比較多?
答:是的。
/香港文學:沒有那一派是主流/
問:您擔任《香港文學》總編輯十多年來,您覺得香港文學長處在哪里?不足在哪里?
答:香港文學的長處是題材廣闊,基本沒有禁忌,想寫什么都可以。流派很多,現代派,寫實派,先鋒派,朦朧派,都有。但沒有哪一派是主流或霸主。百花齊放是最大的特色。這對文學創作來說是一種很好的生態。客觀地說,香港文學的不足是大格局作品比較少,但是重大題材并不是沒有人寫。比方說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就是有大格局的,至于有人說她是臺灣人,就另當別論了。另一方面,香港有香港的難處,寫出來的作品要考慮市場。總體上看,就作品本身而言,雖然不能跟大陸的專業作家比,但在香港的條件下看,它們都比較精致,不是大而無當,是值得肯定的。
問:《香港文學》暫時未收錄與戲劇有關的劇本或評論。據我了解,香港戲劇發展得很好,跟內地相比毫不遜色,先鋒性和傳統性都很有特色。在您看來,戲劇在香港文學的地位是怎樣的?
答:(目前)戲劇劇本比較少。但是香港各種劇種都有,以前《城市文藝》登過一兩次。從我們的角度說,目前《香港文學》來的稿子沒有戲劇作品。可能下一期會有。
問:《香港文學》曾在2013年10月推出“澳門作家作品展”。當時您用“一衣帶水”來形容港澳文學的關系,在您看來,港澳文學有什么異同?
答:香港和澳門有很大的不同。一個方面,香港文學比較多元化,種類比較多,各個方面應該說都是比較有特色的;澳門文學,我接觸不多,但是據我的觀察和感受,我覺得澳門比較單一。現在澳門文學有一個好處,出書都有得資助,但是要拿出一個重量級的東西,目前似乎還沒有突出的表現。雖然現在港澳老在一起談,但很多時候是不能比的。我覺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談澳門文學,就談澳門文學本身,這樣比較客觀。它的成就在哪里,受到哪些影響,這些都可以談。現在搞比較文學的,很喜歡這個跟那個比較,簡單地比較并不科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