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蒙的詩（五首）

吳 蒙

吳蒙的詩（五首）

吳 蒙

過青銅廣場

夜色，愴惶

披著殷商先考的麻衣

那曾經烈火與金石的激情

荊棘、王侯、血汗打造的絕響

在黑暗中漸次離場，將息。輝煌同陰鷙私奔

風聲揭竿，開始向中央大舉進犯

星稀鳴寒樹

鷹鸮是按察江湖的左使

青銅銹蝕，月光

在浮雕上留下殘殞的手印

深冬的落葉，紛紛揚揚，如季節拋棄的黨羽

掉在面目猙獰的廣場上

今夜，我獨身一人

穿過長風浩蕩

拽著用生詞僻句縫補的衣衿

緊抱一朵余溫尚存的雪花

于暗中默頌，這座燒結了千年的城市

但我又能成就什么呢？一粒通紅的炭渣子

戴金鐐銬的楚囚

文華公小傳

公好酒，善詩，尤嗜書畫

吃酒如平仄，嘴上巴噠有聲

胡須稀疏，飄逸如王右軍的飛白

一肚子文章，可惜無嗣

抱養的女兒出嫁后，妻子走后

只剩下一屋子孤獨無依的詩書

一頂發黑的禮帽，從村東頭到西頭

被風雨回味幾十年。98大水

村人三天沒有見到那頂破帽子

文華公的瓦溝上也沒了晨耕晚讀的炊煙

門關成一本正經的國字臉

有一股奇異的古香從窗孔飄出

眾人撬開門進去一看

他伏在一本打滿蟲眼和問號的族譜上

死去了多日

那條一生無名無份的貍花貓

也跟著吞墨而亡

露出雪白而婉約的骨架

入夜郎記

再入夜郎時

大葉榕大大咧咧的

一臉茫然

紫羅蘭還在為一塊爛石而糾纏

我沿著當年的舊路

負荊抱楚逆流而上

時間是牛頭

地點為馬嘴

仍沒找到當年我要找的那個人

卻遇到一棵怪怪的樹

她的名字叫假蘋婆

目科屬不詳

果子像少女火辣辣的眼睛

我在樹下坐了一會兒

天就黑了

我只得起身拍落屁股上的塵埃

隨烏江流回漢水

周日記事

周日無事，無論宜與不宜

總有一些該做之事

熨衣，修足

打掃肺腑之煙塵

給花木修身

給書本沐浴

給疲憊的靈魂沖個澡

給過去貼上封條

給未來舉行一場開光儀式

啊，還要給茶壺

喂幾片心愛的綠葉

這乳房，這心經，這結石

都是渡過肉身的知己

能事畢矣，諸神各安其位

一只西瓜被

時間切成甜滋滋的九瓣

接亡靈

小寒之后是大寒

一痛465日，母親走了

父親也走了

樹葉成雙飄落

冬青籽如眼淚噙在樹枝上

在油燈的指點下

兄弟們趁夜色去接亡靈

來尚饗人間的佳肴

路邊荒草雜亂如童年的瞌睡

被割去頭顱的谷茬

又冒出了綠油油的谷兒

沿著靜脈曲張的田塍

走著，走著

就走到了亡靈合住的破土地廟

他們擁坐在窄小的神龕上

安靜地等我們到來

突然手機響起

我聽到人世杯盤狼藉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