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誠良
生活邏輯是寫實性作品的生命
——評留待的中篇小說《埋名》
王誠良
生活邏輯是寫實性作品的生命。留待的小說《埋名》是一部在基本情節和一些場面細節方面欠缺真實性的作品。作品中主人公劉子澄惶恐心理產生缺乏客觀基礎,另一人物孫前橋恐嚇行為而導致悲劇的情節經不起生活邏輯“推敲”。當前小說創作界有著忽視生活邏輯的傾向。
寫實性 生活邏輯 真實性 藝術生命
自古以來,小說創作大體可分為兩種方式:描寫客觀真實的生活事件和描寫主觀想象、幻想生活場景。前者遵循的是寫實原則,虛構的人物和情節,必須符合生活邏輯,給人以真實可信感。后者遵循的是理想原則,作者想入非非,子虛烏有的神仙鬼怪,荒誕離奇的人物情節紛至沓來,不一而足。小說兩種不同的審美形態,培養了讀者兩種不同的審美眼光。讀者看寫實性作品,自然會根據“可然律”“必然律”尺度去衡量,琢磨其人物情節是否在邏輯上說得通,在事理上講得過。而看虛幻性作品,讀者自然不會關注其是否做到“細節的真實”,因為知道作家是“有意”“刻意”為之,寫不符合生活真實、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藝術作品有種類的區別,不同類型的作品創作有不同的“游戲規則”。當代有些作家其小說創作方式基本上可歸屬于寫實類,但他們虛構的人物情節主觀隨意性大,往往引起讀者“事情的發展有這種可能嗎”的疑惑,經不起生活邏輯的檢驗。寫實性作品情節缺乏可信度,就會缺乏生命力。今年作家留待發表的中篇小說《埋名》[1],就是一篇在情節的真實性方面有著“漏洞”的作品。
小說描寫的是山東果農劉子澄畏罪潛逃到北京,隱姓埋名打工謀生,與死去了男人的葉小紅相戀,最后被葉小紅設飯局而下毒謀害的故事。小說旨在描寫“小人物”在人欲橫流、缺乏公平正義的社會環境中艱難的生活狀況,其敘述方式、人物心理描寫頗有特色,但小說明顯的不足是情節不真實。首先,小說中劉子澄畏罪潛逃這一關鍵情節設置不合情理。小說寫道:“我之所以潛逃到北京,是因為孫前橋在電話中給我扣了一頂雇兇殺人的帽子,炸死李局長的那個人是孫前橋雇的,孫前橋又自稱受雇于我。”事情真相是,在劉子澄找村干部、農業局領導要求果園補償款未果的情況下,孫前橋主動找劉子澄,說自己人緣好,關系熟,可以為他爭取到補償款,只要他到時簽名就行。于是,孫前橋打著為他到農業局找李局長爭取補償款的幌子,卻向李局長提出一個要求巨額補償款而與之合伙分成的方案。遭到李局長批評、拒絕后,孫前橋就派“摩的”司機方成功送炸藥包給李局長,威脅其就范。結果,不慎炸藥包爆炸,將李局長和方成功炸死。劉子澄根本不知道孫前橋后面的作為,與犯法事件根本沾不上邊,怎么會因孫前橋“李局長讓你給炸死了”一句話就逃之夭夭?又怎么會對苦心經營多年的果園、非常渴求的補償款、曾日夜守護著的妻子的墳墓而撒手不管?又怎么可能躲在在北京擔驚受怕、提心吊膽、過著魂不守舍的生活達八個月之久?小說為了突出劉子澄害怕心理,寫他“頻繁搬家不是為了改善居住條件,而是躲避纏人的噩夢?!薄耙宦暠ㄖ?,兩具散碎的尸體橫陳在面前。他在夢里躬腰撿拾著一塊塊碎肉,想把尸體拼起來。當撿到一條手臂時,那只沾滿鮮血的手突然活了,跳起來掐住了他的脖子?!弊鲑\心虛,犯罪膽戰,如果這種噩夢寫到罪魁禍手孫前橋身上,就合情合理。劉子澄缺乏犯罪心理、行為,卻身心全面進入犯罪角色,無緣無故做這樣的噩夢,猶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顯然是作者主觀隨意的虛擬。
其次,小說中孫前橋派人投遞炸藥包這一重要情節亦令人難以置信。孫前橋與李局長素不相識,李局長也沒有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也沒有任何把柄抓在孫前橋手里。孫前橋與李局長只談一次話,其巨款補償分成方案被李否定后,就立馬自制三個炸藥包,找人投遞脅迫?!八嘈爬罹珠L為了家人安全肯定不敢報案,”“等收到第二個炸藥包就已經魂不附體了?!边@種描寫,夸大了孫前橋的“膽大妄為”和“頭腦簡單”。孫前橋是一個有多年闖蕩經歷的企業家,見過世面,熟悉人情世故,竟然在投遞炸藥包一事上“異想天開”,作者把他寫成缺乏基本生活常識和法律常識的罪犯。情節是由人物性格決定的,孫前橋的行為缺乏性格基礎,他行為的“輕率”,正反映出作者為了小說情節能夠演繹前行而忽視了人物的身份、性格特征,在創作虛構上有著“輕率”。
情節是小說主要構成要素,情節又是由場面和細節組成,場面和細節對作品的逼真性有著極重要的作用。巴爾扎克說過:“小說在細節上不是真實的,它就毫無足取了。”[2]巴爾扎克把細節的真實視作寫實性作品的生命。小說《埋名》有的場面細節描寫在真實性方面也值得“推敲”。例如,劉子澄到農業局辦公室詢問果樹補償款與小賈扭打的場面細節。李局長趕到現場,制止了打斗,但只聽小賈誣蔑“我”“是神經病”的一面之辭,就責令小賈把“我”送到神經病院。作為一個局長,竟不問問“我”的身份、來由、家庭住址、來農業局的要求,也沒有詢問在場的見證人,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處置。同時,有著強烈補償要求和被打的“我”在現場也沒有半句申辯,也沒有鳴冤叫屈,而是任憑處置。這種場面細節描寫顯然過于“簡單化”而難以令人相信。又如,方成功送炸藥包致死兩條人命一案。作品寫公安局二十一小時內就破了案,根據方成功的在網上發的牢騷就斷定他是對現實不滿,“報復社會”,是唯一的殺人兇手。對這樣一個重大案件,公安局也不愿作過多過細的調查,連死者家屬葉小紅主動上門說情況都不搭理。小說把公安局寫成一個不作為也無起碼破案常識、能力的法制單位,顯然是有悖生活邏輯。再如,且不管葉小紅認定劉子澄為殺人兇手的可能性是否存在,就劉子澄命運結局的描寫來看,在真實性方面也存在著矛盾。小說一方面寫葉小紅設計飯局下毒謀害劉子澄,“我父親的肚子里突然涌過一陣絞痛,就像有把刀子插進去狠狠地擰了一下。隨即他感到有股泡沫從腹中涌上來,穿過咽喉,順著口腔急切地入往外鉆”。這寫的是中毒者臨死前的癥狀。葉小紅對著癱倒在地的劉子澄說“我的丈夫不能白死”,她肯定認為劉子澄被毒死,自己如愿已償,替丈夫報了仇、泄了恨。小說另一方面又寫劉子澄沒有死,兩次寫到“我父親后來對我說”那天飯局的情形。小說沒有寫半句話交待劉子澄中毒后是怎樣搶救過來的,葉小紅的違法犯罪行為得到怎樣的處理。由于小說缺乏必要的交待,讀者看后“一頭霧水”,不好確定劉子澄死與未死哪一個答案是真的。小說結尾敘述上留下的“空白”,筆者認為這不是一種藝術手法,而是藝術構思不嚴密而導致的真實性上的破綻。
綜上所述,《埋名》是一部在基本情節和一些場面細節描寫方面欠缺真實性的作品。寫實性作品的真實性,并不是要求寫生活中真人真事,而是要求寫的人和事要符合生活邏輯,是生活邏輯的的藝術再現。生活邏輯是生活本質規律的必然,它既包括客觀生活常態、常識、常理,又包括人物的性格發展邏輯。因此,作家寫人物的所作所為,必須由性格決定?!堵衩返淖髡咴趧撟髦锌赡芨嗟氖强紤]情節的奇巧、結構的集中緊湊、敘述的人稱變化,而忽視生活邏輯的約束,讓生活成了自己的主觀想象,讓人物成了故事的木偶(不是事隨人轉,而是人隨事轉)。這種過份張揚主觀性的創作慣性,顯然萎縮了作品的生命力。
真實是藝術的生命,這是一個曾在文學藝術界喊得震天價響的口號。這一藝術命題似乎在今天一些作家心中認為已經過時。現在,人們經??梢钥吹剑恍憣嵭孕≌f、影視作品中的人物情節編得離奇,做作、不自然。這與作家生活邏輯觀念淡薄有關。
聞一多先生講詩歌創作是“戴著鐐銬跳舞”,其實任何藝術創作都有“鐐銬”,寫實性作品創作的“鐐銬”就是生活邏輯。今天,我們強調生活邏輯,就是催使寫實性作品洋溢著蓬蓬勃勃的生命力。
[1]留待 .埋名[J].十月,2017(02).
[2]巴爾扎克.人間喜劇·前言[a].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下卷[М].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173.
廣東科技學院)
王誠良(1954-),男,湖南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當代作家作品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