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
農商行擁有更多“私有”信息,成了“熟人信貸”的受益者。不過,這種高區域集中度和高行業集中度帶來的風險也不容忽視。
2017年11月7日,全國小微企業金融服務電視電話會議在北京召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作出重要批示:切實增強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將小微企業金融服務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發現,長期以小微企業為主要服務對象的農村商業銀行(簡稱“農商行”),今年三季度總體資產利潤率僅次于大型商業銀行(前者1.06%,后者1.12%),但“存款難增”“貸款難放”“風險難控”等消息依舊屢見報端。

農商行擁有更多“私有”信息,成了“熟人信貸”的受益者。不過,這種高區域集中度和高行業集中度帶來的風險也不容忽視。
國有大行放下身段,市場蛋糕重新切分
揚州農商行董事長周仁山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小微企業和農民占農商行客戶的絕對多數,“揚州農商行的貸款總額中90%以上直接供給實體經濟,尤其是小微企業。在2017年之前,這個比例可以說是100%。”
江陰農商行行長任素惠認為,農商行專注于本土企業尤其是小微企業,與其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出身”緊密相關。“江陰農商行89.40%的貸款投放在小微企業,制造業貸款余額又占到了貸款總額的55%。作為地方小微企業信貸風險補償資金池主要合作銀行,江陰農商行為科技企業,尤其是初創期科技企業量身定做了創業、創新等5個大類30多項金融產品。”
而中國建設銀行研發出專門針對小微企業的信貸平臺,衍生出的稅易貸、創業貸等若干“普惠金融”產品,幾乎包含了小微企業的所有金融需求。不僅是小微企業,通過與政府合作等多種方式,“三農”已經成為建行基層分支機構的直接客戶。
中國建設銀行江蘇省分行營業部副總經理韓勇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說,國有大行業務下沉,首先是中央企業的政治擔當,其次才是業務拓展的市場行為。國有銀行的多解決方案、多技術手段在市場競爭中占有較多優勢;對信貸風險也有更強的防范和化解能力。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資深業內人士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國有銀行的業務下沉并非僅有“放下身段”一種解釋。他認為,國有銀行過去不太關注中小企業,“陌生企業”違約概率的評估成本過高是一個重要因素;農商行擁有更多“私有”信息,成了“熟人信貸”的受益者。“大數據時代到來后,信息不對稱現象逐步消除,銀行業的生態重構自然勢不可擋,而農商行在金融大數據的形成過程中實際上已經和正在承擔巨額的‘試錯成本。”
區域、行業高度集中,不良風險如影隨形
興化農商行董事長曹文銘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介紹,農商行的客戶一般都在同一行政區域內,形成了銀行業最令人擔心的高區域集中度問題。一個地區的經濟結構通常會相對單一,因此帶來了高行業集中度風險。“與地方經濟完全綁定,就像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分散和化解風險的難度會明顯加大。”曹文銘說。
江陰農商行行長任素惠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地方銀行貸款投向多為制造業,而制造業極易受到經濟波動和結構調整的影響,經濟上行時制造業貸款規模迅速擴張,一旦下行,不良貸款又會批量形成。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梳理相關資料發現,全國1000多家農商行普遍存在高區域集中度和高行業集中度問題。以上述幾家農商行為例,制造業貸款占比大多在40%以上,江都農商行和興化農商行更是達到67.8%;而幾大國有商業銀行,雖然2017年上半年制造業貸款余額都已突破1萬億元大關,但在其貸款總額中占比大部分為10%左右,僅中國銀行超過15%,達到16.09%。
高區域集中度和高行業集中度帶來的風險,在不良貸款率的數據中也有所反映。銀監會2017年11月10日發布的數據顯示,2017年三季度全國大型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為1.54%,而全國農商行的不良貸款率為2.95%。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注意到,為了規避和分散高區域集中度風險,不少農商行都曾試圖向“域外”拓展市場,這種嘗試也曾得到國家的鼓勵和支持,如《城市商業銀行異地分支機構管理辦法》(銀監發〔2006〕12號)、《關于中小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市場準入政策的調整意見》(銀監辦發[2009]143號)等文件就明確規定“鼓勵股份制商業銀行在市場和自愿的原則下,以聯合、重組為前提,在充分整合金融資源和化解金融風險的基礎上,設立異地分支機構;先省內、后省外,先本經濟區域、后跨經濟區域,最后向全國輻射”。
但在之后中小銀行向全國擴張的過程中,問題也隨之而來。
2011年全國兩會期間,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在參加貴州代表團審議時指出,小銀行往大銀行發展的過程中出現“三不”傾向,即不平衡、不持久、不匹配。王岐山指出,銀行發展要注意同質化,小銀行都往大銀行發展,就沒人愿意去給小企業貸款。同時,小銀行跨區域發展,從城鎮化角度講是好事,但銀行跨度增加成本也會增加。當時北京銀行因跨區域擴張被王岐山點名批評,“我一打個盹,你們就跑了。北京還不夠你們干的,你們跑了,北京誰來管?”
2016年6月,在成都召開的“城商行論壇”第十二次會議上,銀監會有關負責人的“非正式表態”將此前鼓勵的“適時發展成全國性銀行”悄然隱去,跨區政策似已“無疾而終”。
業內人士介紹,由于城商行與農商行均屬于“小銀行”,政策類似,城商行跨區擴張受限后,農商行跨區擴展也同樣被“叫停”。
句容農商行行長許臻介稱,為了化解“行業集中度”風險,許多地方的農商行目前在利用地方銀行天然的“銀政關系”積極參與政府基建、爭取社保業務,但在總體業務量中這些產品所占比例仍然很小,并不足以有效優化農商行的業務結構。
體量有限,創新遇阻,客戶流失難以避免
江都農商行行長顧金標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從全國來看,農商行總體資產規模已超20萬億元,但各自為戰、互不隸屬的農商行并未真正形成類似國有大行的巨型“法人”,即使是成功改制為股份制銀行乃至成為上市企業,在業內人士眼中,其“農村金融中小機構”的性質始終沒有改變。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走訪獲悉,“區域性中小金融機構”的定性,給部分地區農商行的業務創新造成一定的影響,如第三方托管、基金銷售、金融衍生品等金融牌照申請受限,既難以滿足客戶日益多元化的金融需求,又加大了農商行對息差盈利的依賴。業內人士稱,因為這一定性,農商行在政策方面很難真正享受到與國有銀行一樣的待遇。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發現,由于農商行以縣級行政區域的獨立法人為主,資本金規模相對較小,許多通用于商業銀行的政策規定反而可能變成限制農商行發展的“緊箍咒”。例如,《商業銀行風險監管核心指標(試行)》第9條第2款規定,單一集團客戶授信集中度為最大一家集團客戶授信總額與資本凈額之比,不應高于15%;單一客戶貸款集中度為最大一家客戶貸款總額與資本凈額之比,不應高于10%。《商業銀行與內部人和股東關聯交易管理辦法》對于關聯方的授信余額也有類似規定,對一個關聯方的授信余額不得超過商業銀行資本凈額的10%;對全部關聯方的授信余額不得超過商業銀行資本凈額的50%。中國人民銀行的“合意貸款”政策則對農商行的貸款規模作出了嚴格限制。業內人士稱,這些規定在規范了農商行信貸市場之余,也帶來了一種附加影響——農商行很難獲得真正的“大客戶”。
由于“資本凈額”是以“法人”(即“總行”)為單位計算,國有大型商業銀行的資產規模動輒以10萬億元計,而農商行平均資產規模只是百億元級,排名第一的重慶農商行也只有7870.5億元,根本無法與前者同臺競爭。
“真正的痛苦還不止于此。那些在與農商行相互依存、共同成長中得以良性發展的小微企業達到一定規模后,因農商行囿于政策規定無法滿足其放大了的融資需求,不得不改換門庭重新尋找金融伙伴;對農商行而言,這些難以割舍的企業又都是其付出多年心血后‘沉淀下來的優質客戶。這會在很大程度上挫傷農商行深耕小微市場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江陰農商行行長任素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