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以觀政”

張兵娟　聶靜

【摘要】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是在每年農歷除夕播放的，由中央電視臺舉辦的大型綜藝晚會。自春晚誕生以來，看春晚已經成為中華兒女的一個春節習俗。春晚在慶祝佳節、表達祝福，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也展示了時代的面貌，倡導了道德風尚，具有一定的政治傳播功能。春晚的政治傳播功能體現在：“樂與情感相通”“‘家‘國概念的一體”“對當下社會生活及觀念的表達與呈現”三個方面。

【關鍵詞】央視春晚；社會觀念；傳播功能

《禮記·樂記》中有“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1]和“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時熟，然后賞之以樂”[2]，分別講的是天子制樂來調和民性，在婚喪嫁娶、人際交往、封賞有德之士、慶祝取得收獲等具有特殊性質的日子里來使用。這樣的行為儼然成為一種傳統的習俗延續到今天。中國在歷史的長河中淘沙取金，傳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去蕪存精地延續習俗。春節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佳節，除了貼春聯、放鞭炮、吃年夜飯這些慶祝活動，看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以下簡稱春晚）也慢慢變成了被大眾所接受的一個習俗。

1983年央視春節聯歡晚會第一次走入人們的視線，在經歷了30多年的發展之后，如今已經成為收視率最高、受眾范圍最廣、舉辦規模最大的綜藝性晚會。作為春節文化在現代社會的發展產物，春晚承載著從改革開放初期至今的文化記憶、社會變遷及民族情懷。越來越豐富多樣的節目形式、先進的技術手段都使得春晚逐漸被人們認識和接受。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在慶祝佳節的相聚之樂，表達祝福、展望美好，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也展示了時代的面貌、倡導了道德風尚，并具有一定的政治傳播功能。雖然近年來人們對央視春晚的評價褒貶不一，但是其收視率仍然居高不下。這不僅僅是因為春晚是一個具有習俗色彩的社會集體活動，還因為它與國家政治有著密切的聯系。所以我們在對待央視春晚的態度上，應該更加辯證和客觀，既要看到春晚的不足，也要看到春晚背后所投射的藝術特性、文化美感及春晚對人們精神文化生活的影響與作用。

一、“神人以和”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3]這句話出自《尚書·堯典》。其大致意思是說詩歌吟唱都是用來表達思想與感情的。《禮記·樂記》中，也有著對樂的本質精辟的觀點。“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于物也。”“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4]情感來自于外界對人的影響，人由于情感變化發出聲音，聲音組成樂，樂就是一種人類情感的體現。這些觀點都認為音樂是一種表達感情的藝術。隨著時代的發展，抒發情感、表達觀點雖然不僅僅拘泥于“音樂”一種單一的藝術形式，而是以包括音樂在內的多種藝術形式進行自我表達，但音樂始終占據著不可撼動的重要地位。

春晚作為一臺面向全球華人的綜藝性晚會，發達的科學技術在春晚舞臺上的應用越來越廣泛，也隨之產生許多復雜而多樣的節目形式與絢麗的舞美效果。盡管如此，歌舞類節目仍然是春晚的“重頭戲”。春晚用不同的歌曲來喚起觀眾不同的情感，從而達到情感上的共鳴，將觀眾帶入新年的氣氛與情緒之中。1999年春晚舞臺上的《常回家看看》唱出了人們心底最柔軟的情感，引起了許多觀眾的共鳴，成為老少傳唱的具有時代烙印的歌曲。2006年，一首一家三口對答式的蒙族小曲《吉祥三寶》從春晚舞臺上火遍了大街小巷，別致的曲調和清新的韻律讓人耳目一新，展現了一家人幸福歡樂的場景。2017年春晚中香港明星李克勤、蔡卓妍演唱的老歌《太陽出來喜洋洋》歌頌人們熱愛勞動，樸實的精神風貌；由歌手呂繼宏、張也演唱的老歌《看山看水看中國》展望了祖國美好的未來，同圓幸福小康夢，帶給觀眾全新的視聽享受。

春晚不光用歌舞類節目與觀眾互通感情，語言類節目和戲曲類節目也給觀眾帶來了歡笑與享受。近些年來的語言類節目推陳出新，相聲小品涉及的范圍越來越廣，題材也越來越貼近大眾生活，有些還對社會話題進行探討，惹人發笑的同時也注重對人們的啟發，作品中有深度的內容引人深思。戲曲作為中國典型的傳統藝術也在春晚舞臺上大放光彩，并不斷尋求自我突破，從而更好地傳承與傳播戲曲文化。這些多種多樣的節目形式從一定程度上加強了春晚的儀式感，從這些節目中我們能夠探尋到春節文化及春晚現象的豐富內涵，弘揚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優良的社會風氣。

二、“家國一體”

家，是由人組成的社會生活單位。在社會生活中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一個自己的家。盡管家庭的形式可能不盡相同，但它不受民族、信仰和國家不同的限制，家庭存在于社會生活中的每一處。同時，家庭作為人們活動的主要場所，家人之間的共同生活與經歷使家人之間產生深厚的信任與情感，進而使家庭升級為一個富有情感的團體，它給人以肉體上的休憩和放松、精神上的依托與歸屬，讓人們在緊張復雜的社會生活關系中能夠脫離出來，回到簡單輕松的家庭關系中。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人對家庭關系和情感更加依賴和重視，家庭觀念更加根深蒂固。

在中國，人們對社會生活的完整性和成功與否，都離不開“成家立業”四個字的評判標準。家庭第一的觀念對中國傳統社會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人們對家庭的重視和家庭成員之間的凝聚力，作用于家庭關系的穩定性，從而使傳統社會更加和諧有序，為國家快速發展提供一個良好的大環境。古代典籍《禮記·大學》中這樣論述人與家、家與國的關系：“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5]意思是人將“治天下”作為人生目標，實現目標的順序便是“先修身、后齊家、再治國”，個人的修養決定家庭經營的好壞，家庭的和諧與否決定了國家治理的好壞，個人、家庭與國家的關系密不可分。endprint

在中國的傳統社會中，“國”與“家”的關系始終是息息相關的。“家”是“國”的基礎，“國”是“家”的延伸；“家”是“國”的縮影，“國”是“家”的放大；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家庭觀念和關系的延伸，可以展現社會觀念與結構，進而可以展現一個國家的面貌。這種“家國”意識是經過中國傳統社會多年的沉淀而來的，它充斥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不同的角度映射著社會、國家的立場。春晚作為突破地域限制的、中國家庭共同進行的一種集體狂歡，也是一個“國家在場”的儀式。人們對春節慶祝的儀式感，從過去的“貼春聯”“放鞭炮”“吃年夜飯”的互動，到今天似乎也必須加上“看春晚”這一項。春晚不僅使五湖四海的中國人感受到傳統佳節的喜慶，也讓觀眾體味到了自己小家庭的溫暖，還讓全球的華人感受著國家這個大的家庭給中華兒女帶來的歸屬感和自豪感。站在國家的角度來看，社會需要春晚這樣具有廣泛受眾群體的媒體平臺來喚起人們的集體意識，增強民族凝聚力和認同感，從而宣傳國家意識形態，促進國家的和諧發展；從家的立場看，在進行春節傳統民俗活動時，春晚在全家團聚守歲的過程中活躍了氛圍，帶來了樂趣，被普遍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春晚是中國最高規格的綜藝性晚會，是中國傳統節日晚會的代表。它不僅要做好歡慶節日、娛樂大眾的工作，同時還要起到對廣大受眾進行引導和教育的作用，潛移默化地提升人們的道德水平和思想境界。快速繁忙的社會發展節奏使疲倦的人們在休息時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撫慰，一種來自于生活的歸屬感，這就使得觀眾更傾向于能使自身產生共鳴、更貼近生活經歷的家庭倫理情感類的節目。所以，春晚的許多節目都通過建構“家”的意象來喚起人們共有的家庭意識，再通過隱喻等修辭，將人們對“家”的情感過渡到“國”上。音樂、舞蹈、相聲、小品、戲曲等節目形式，都是不同程度的國家意識形態的宣傳。在2017年春晚中，成龍演唱的歌曲《國家》這樣唱道，“都說國很大，其實一個家”“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我愛我的國，我愛我的家”。這個節目便是期望通過歌曲，實現人們由對“家”的私人情感，向對“國”的集體情感的延伸轉變，從而使國家認同有了傳統的支持和自然的基礎。

三、“樂以觀政”

“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6]《禮記·樂記》認為“樂政相通”。這段話大意是：治世的音樂安閑歡快顯示政治的和順；動亂之世的音樂曲調怨恨憤怒顯示當時政治的乖悖；亡國的音樂悲哀憂愁顯示人民正在遭受苦難。每個時代的音樂與當時的政治總是息息相關的。通過樂的表現，可以看到國家的政治觀念。孟子在先秦時期就認識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荀子對此也持“夫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的看法。通過情感真摯的“樂”比通過“言”更能觸人心底，“樂”可以深入人心，教化效果更快，更容易傳播政治觀念，使人達到“心悅誠服”的效果。“樂以觀政”放在春晚這里的意思，大概可以理解為從春晚的形式、節目編排、節目內容上對當下社會生活以及社會主義觀念的表達與呈現。現實生活與音樂緊密相聯，從音樂中可以看到現實生活的縮影，能曲折地反映出社會生活及觀念的特點。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對于央視春晚來說，這句話也同樣適用。2017年的春晚以歌舞節目《美麗中國年》開場，由2016年熱播的電視劇《歡樂頌》中的五位主演和人氣組合TFBOYS的三個小成員表演，表演者囊括了70后、80后、90后、00后四代，也因此吸引了更多年齡層次受眾的關注；由當紅演員胡歌、王凱表演的歌曲節目《在此刻》，人氣偶像陳偉霆、鹿晗演唱的《愛你一萬年》，等等，都是2017年春晚為了貼合年輕人群的需求，做出的與時俱進的努力。在湖南、浙江、江蘇、北京、東方等各大地方衛視臺強勢崛起的情況下，央視春晚要想繼續守住收視率，就要通過其全國影響力，尤其是政治影響力，來延攬明星，并逐漸吸引90后、00后的觀眾。電視作為具有承載意識形態功能的媒體之一，在進行意識形態的宣傳方面具有日常性、隨意性和形象性的特點。電視是一種普及率很高的傳媒載體，在人們抱著娛樂性的目的隨意觀看電視的時候，電視節目就可以通過形象的畫面與聲音，在無形中把知識和思想傳遞給觀眾。所以作為黨和國家的喉舌，電視媒體需要響應國家政策，承擔起傳遞國家意識形態的責任與職能。而春晚作為典型的傳統節日晚會，也在許多方面對大眾進行細微的和隱蔽的影響，用藝術節目這種娛樂形式向觀眾灌輸觀點和思想，使觀眾在無意識中接受意識形態的教育。

春晚透露出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還體現在其主題選擇和出現的集體意象上。“團結”“喜悅”“祥和”是春晚一貫的主題風格，不僅要與春節歡喜和諧的節日氣氛相協調，還要將當時的社會生活背景考慮進去。每年的春晚都會將這一年國家在各方面取得的成就、國家政策和社會熱點話題經過篩選，以一種新的方式呈現給觀眾。2017年的春晚，就把“家庭和諧”作為一個重要的主題。習近平主席在2016年12月12日在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表彰大會上的講話強調：“我們要重視家庭文明建設，努力使千千萬萬個家庭成為國家發展、民族進步、社會和諧的重要基點，成為人們夢想啟航的地方。要動員社會各界廣泛參與家庭文明建設，推動形成愛國愛家、相親相愛、向上向善、共建共享的社會主義家庭文明新風尚。”[7]他還說道：“家風是社會風氣的重要組成部分。廣大家庭要弘揚優良家風，以千千萬萬家庭的好家風支撐起全社會的好風氣。”[8]2017年春晚語言類節目《大城小愛》《老伴》《姥姥》《真情永駐》《一個女婿半個兒》皆是從不同方面表現家庭的重要性，呼吁人們回歸愛、回歸家庭。國家需要保守穩定的家庭秩序和倫理，用以抵抗因經濟發展、人口流動帶來的傳統家庭結構瓦解的問題。只有小家好了，這個國家才能好；只有家風正了，社會的風氣才能正；社會風氣正了，每個家才能越來越好，這樣形成一種良性循環。

2017年春晚的節目中還提到了霧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等相關的環境問題；西部開發、職業平等等經濟問題；注重道德建設、增強法律意識等政治問題；孝敬、奉獻、尊重等文化精神；人口老齡化、離婚問題、相親、電信詐騙等社會民生現象。在語言類節目中，更是出現了“顏值”“暖男”“洪荒之力”這些年輕化的流行語，這樣貼近生活的表達，在給節目帶來娛樂效果的同時，也獲得了年輕觀眾群更多的認同感。春晚這種社會責任和使命，是其他綜藝節目不可觸及的。endprint

春晚每年都會有具有特殊身份的人物出現，他們代表的是一個集體而不是個人，是一類帶有象征意味的形象。通常他們代表的是正義的國家形象或具備正確的政治傾向和價值觀念的人群。比如象征國家主權與國防實力的軍人，象征國力強盛和國民素質的運動員，象征民族團結的少數民族，象征祖國統一的港澳臺同胞，等等。2017年春晚也不例外，由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擔任合唱的節目《當那一天來臨》，就唱出了我們的民族記憶和民族自豪感；里約奧運會上奪得銅牌的游泳運動員傅園慧參與表演了小品《信任》，給觀眾帶來了歡笑；由少數民族演員表演的小品《天山情》取材于真實故事，老實的漢族會計，熱情的維族姑娘，表達了友善與和諧，真情感人，展現了各民族群眾“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的美好情誼……這些帶有象征意義的群體的出現，都在向國內外展示著國家的強大與和平、國力的強盛、民族的團結與穩定、祖國領土的統一等，帶有十足的象征意味。

四、結語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春晚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記錄了中國社會方方面面的改革與變遷，它陪伴著幾代人的成長，給中華兒女帶來了歡樂，努力建構了屬于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春晚通過藝術形式，折射出國家意識形態，成為面向全球展示中國實力的一面窗戶，成為宣揚和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平臺，也成為凝聚中華民族的一條紐帶。雖然如今春晚面臨越來越多的挑戰與競爭，但由于傳統文化和社會政治等因素，它還必須也將會繼續持續下去。因此，如果想留住春晚的觀眾與口碑，在圍繞貼合政策的宏大敘事主題編排節目的同時，也要注意春晚的觀念輸出與觀眾需求上的平衡。

[本文為2016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禮文化傳播與認同建構研究”（項目編號16BXW044）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楊天宇.禮記譯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70.

[2]楊天宇.禮記譯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80.

[3]張祥龍.《尚書·堯典》解說：以時、孝為源的正治[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4]楊天宇.禮記譯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67.

[5]楊天宇.禮記譯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800.

[6]楊天宇.禮記譯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68.

[7]習近平.在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6-12-16.

[8]動員社會各界廣泛參與家庭文明建設〓推動形成社會主義家庭文明新風尚[N].人民日報，2016-12-13.

（張兵娟為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聶靜為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6級戲劇與影視學碩士生）

編校：趙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