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周德義

小姨是我母親四姐妹里最小的妹妹。小姨也不小了，她今年八十大壽。我考慮到在她老人家生日的時候不見得有空趕回去為她祝壽，于是在這鶯飛草長的四月里提前到城步一趟為她老人家祝壽。

小姨退休前是湖南省城步縣衛生局的副局長兼任縣人民醫院院長。她從邵陽衛校畢業后在中學做過校醫，但大部分時間是在縣人民醫院工作，先后擔任過護士長、主管醫院業務的副院長、院長。她良好的醫德、精湛的技術和善良的心靈贏得了當地醫療界和社會的好評；她為人正直開朗，快人快語、樂于助人的性格更為大家所稱道。

小姨夫今年已經83歲了。他原來是武岡縣政府的干部，1951年響應組織號召，被安排到城步苗族自治縣工作。他先后擔任過城步縣委組織部副部長、清溪區委書記、縣人大常委會常務副主任、縣政府正縣級干部等職務，直到1995年退休。

在四十年幾里，姨夫曾經有過幾次升遷上調的機會，但是都被他謝絕了。他的領導和同事說，假如他早點出來，應該早已晉級為更高職別的領導干部了。但是他愛城步，把城步山山水水當成自己的家。他走遍了苗鄉山寨，鞠躬盡瘁，竭盡全力為城步各族人民服務，深受組織的信任和廣大百姓的愛戴，1982年他作為長期在少數民族地區工作的漢族干部代表參加了國慶觀禮，并且到全國各地參觀學習。還先后四次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可以說，他的人生是一本充滿了奉獻的書。我曾經在“論人類意志的歷史觀”中說過，“意志形成于內存的沖動和欲望。”“意志力是人自覺地確定目的，并根據目的調適自身行為，克服各種困難，去實現預定目的的精神品質。”“人生最大的也是基本的矛盾是人生的有限性與思想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隨之而來的是人的欲望的無限性與現實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歷史是人類自由意志的自然呈現，也可以說是人的自由意志之自然呈現。正是由于人類的這種自由意志的自然進展，才得以使世界歷史充分而自由的展現。”他正是以自己堅忍不拔的人生意志，在平凡之中書寫偉大，和閃現獨特魅力的人生價值。

我曾經建議他把人生的經歷與感悟寫出來留給后代。他真的寫了一本書，并且五易其稿，書名最后定為《盛世中華》。全書約30萬字，分為“黨的陽光”“牢記宗旨”“農村建設”“民族團結”“關愛未來”“盛世中華”六個部分，共80篇文章。以“內部資料”的形式印刷分送給同志朋友和親友孩子們。我有幸率先讀到這本書的部分章節，為書中所描寫的有關故事所深深地感動。于2014年10月28日，以“劉家義與他的新書”為題，在《邵陽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書評，由衷地謳歌這樣一位自覺的真正的共產主義戰士。

武岡到城步，只有一小時的車程。思念之間，儒林鎮到了。在春天料峭的寒風里，我看到獨立在街道旁邊的小姨夫。他在不停地向我招手。后來聽小姨說姨夫知道我今天會來，早早地等候在那里迎接，生怕我們找不到家。他身子單瘦，老年多動癥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搖動著，好像是跳街舞的孩子在作隨意的自由運動，他臉上是一團和煦的陽光。這一幕定格在我的腦海里面了。

我隨姨夫來到他們家。那是一個僻靜小巷里擁有兩層樓房的舊院子。推開柵欄柴門，進了庭院，只見屋子門庭前有三四十平方的空地，劃成幾小塊，一塊種有蔥蒜香菜，一塊種有青菜白菜，還有一塊剛剛發了辣椒苗苗，菜蔬們在朝陽照耀下發出綠油油的光亮。兩株生長在菜地之間的一米多高的茶花樹開滿了紅艷艷的茶花，分外地醒目妖嬈，給人以熱烈和激情。

小姨聞聲從屋里走出來。我看到她老人家的笑臉，快步迎上去，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身寬體胖，說話聲音爽朗，行走步履有點蹣跚。她指著屋檐下面擺放著的兩張矮木椅子對我說：“我們每天都在這里賞花呢！”她告訴我，那棵大的茶樹原來開有318朵茶花，那棵小的開有110多朵。但是，她轉而有點傷感地說：“老天不作美啊，這幾天發春雨，茶花風吹雨打掉了不少，光昨天大茶花樹一天就掉了70多朵花”，她流下眼淚，唏噓不已。“沒關系的，明年還會開得更多些”，姨夫勸慰她，開導她。小姨一下子仍沒緩過神來，她指著姨夫嗔怪道：“他一輩子為我做的一件大好事，就是給我栽了這兩棵茶花樹。”這是贊揚呢，也是批評，因為她接下來嘮叨，姨夫一輩子從不交工資給姨媽，他的錢全部拿去接濟鄉下親戚和窮苦人家。

“人生苦短啊！”小姨由茶花的凋零聯想起自己往昔如花的年華。她拉著我的手邁進里屋，然后把她的老相片薄拿出來，如數家珍般地一張一張地指著給我看，說：“這一張是我生女兒后照的”“這一張是我生兒子后照的”……那是一張一張春光亮麗、充滿著朝氣的照片，還有一張她的頭上扎著兩個馬尾巴辮子，一臉稚氣，不諳世事的樣子，她說：“這一張是我衛校畢業后照的。”歲月改變人啊，她感嘆說：“現在我們老啦！”但是，她人老心不服老，又說：“我現在還是縣里醫護協會的榮譽會長，每年都還會去參加他們的活動，送溫暖。”我知道的所謂“送溫暖”就是指去慰問那些老弱病殘的家庭。她又指著姨夫說：“他更忙，不是給街道講安全，就是給孩子們講傳統。”“他每天還要寫書。不知有什么用處？”我說：“怎么沒用呢！用處大得很。姨夫的書寫了城步40多年的歷史，既是珍貴的史料，也是難得的教材啊！”姨夫高興得直搓手，說：“你看看，你看看……”他如同遇上知音。小姨笑著說：“莫太高興了，只有自己的親人才會這么說呢！”

……

我現在坐在辦公室里，回想著寫下這一截剛剛過去的日子，眼前交相出現兩位老人青春煥發和垂暮老年的形象，我似乎看到兩株火紅的山茶花，像是兩個遠方前行的火炬……

（作者單位：湖南省教師教育學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