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麗麗

鄭小瓊

我記得淡藍色圓頂帽下的眼睛，明亮而清澈

被工帽圓箍起的長發，我試著記起一些細節

某張合格紙上黑色的簽名，紅印小圓章的工號

你的笑容，你有些疲倦的身體，你被工衣

覆蓋的年華，藏匿的鄉愁

你沉默的夢想與制品廠的燈光

你軀體的高燒被注塑機的灼熱淹沒

你的瘦小，我記得的，像一顆星

在我的視野間出沒，又墜落曠野。像孤獨的人群

卻站在孤獨之外，你羞于談及的夢想、未來

在工廠的角落，在黃昏的街道

在擁擠的工廠人群間，你握持

那張小小的合格紙

一些細節，因為這倒閉的工廠而湮沒

在鳳凰大道，目睹天空橫過人去樓空的工業區

記憶像被掏空的廠房，從孤寂的村莊來到孤獨的卡座

又將回到孤寂中，又將消失在洞穴般的歲月

一些細節消逝在塑料盒間，變成彈弓、螺絲

青春的碎片，它們去了遠方

我們在這異鄉的工業區間，在機臺上，在卡座間

在外奔波，在你出鄉的道路，

城市像霓虹一樣閃爍著你不確定的未來

像鐵彈弓扎進指頭，痛并且眺望，我們的希望

是不死的。一些細節，試著從荒棄的五金廠浮出

我在大街上讀“廠房招租”，被時間腐蝕得

模糊不清的“招聘”，在這即將推倒的墻上

它們見證了我或者你的往昔，或者南充的嘉陵江

隨州的長江，如果再遠些，是一輪共照的明月

時間總是無聲的，一如沉默的花壇間無名小草

它們從遠方涌入大海，一如我們涌向破舊的五金廠

盛宴終將無聲謝幕，我能夠拾起的，在場的

消逝的，再也無法返回的，我熱愛的一切，

穿越一次漫長旅行，故鄉已經淪陷，昔日只剩下

一些名字，一個細節，比如祁麗麗，比如隨州

以及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的面孔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