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小船

莎寧

大約五年前，一個溫熱的夏夜，我的父親心臟病突發去世了。僅僅那么一秒鐘，我便永遠地失去了父親。我感到非常悲傷，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可在讀完西班牙作家費爾南多的《父親島》之后，我感動釋然，并且認為未來還頗有希望。同樣是失去父親，但費爾南多的追悼方式比我積極。他寫了《父親島》，獲得了2015年西班牙的“簡明圖書獎”和2016年中國的“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而我每次提筆寫父親都淚流滿面，難于下筆。

本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小說，有點像作者的家族回憶錄。只不過，費爾南多有點“話嘮”，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從童年到中年不同時期的生活與工作。父親萊奧納多總是像個智者般地出現在兒子的生活里，不經意地提點他或是以身作則。正如作者所說，這本書就像他們父子共同寫就。

唯一令我驚奇的是，西班牙作家的語言密度，綿密幽長，閱讀者宛如穿越未知的小徑。仿佛每個家族，都有一部屬于自己的《百年孤獨》。想起有人說讀金宇澄的《繁華》需要熟悉上海話，其實，不需要。閱讀即是冒險，闖進去別有洞天。

這本書的有趣之處在于，費爾南多形容年少時他們父子的關系是：“彼此恐懼”。這恐懼事出有因。萊奧納多是位特別棒的水手，長年在外航行。他從未懼怕過海上風浪，甚至死亡。

可當幼年的兒子費爾南多第一次看到陌生的父親站在家門前，一個問題脫口而出：“那人是誰？”這讓遠行歸來的父親倍感恐懼。他意識到，那個在妻子懷里卷曲的小生命長大了！

關于“恐懼”，我們有俗氣的判定，認為恐懼即膽怯。但作家畢飛宇曾撰文寫道：“恐懼并非全無意義，膽怯是上天對生命的提示，它讓你保護自己，讓你自珍自愛。”用這樣的語句來形容費爾南多與父親的關系，再恰當不過了。他們正是在彼此的余生里，小心翼翼地保護對方，用“愛”帶給對方更多的人生意義。

費爾南多以父親的離世開篇，使父子關系形成了一種倒置。生病時的父親如嬰孩般無助。遠歸的兒子內心急切地想為父親撐起一片天空。這種舐犢情深是人類最古老而真摯的情感，也最值得我們珍惜留戀。

就是在以成年人的眼光回溯父親的人生時，費爾南多發現父親利用飄洋在外的見識，反而教會了他很多人生的哲理。他看到了父親是一位好丈夫、好兄弟，船上的好水手。追憶洶涌而來，費爾南多對父親的恐懼消散了，兩顆心逐漸地靠攏起來。

父親曾對孫輩們說：我要送你們每人一座島。可他卻對兒子說：你好，小船。在父親心里，兒子永遠是那只注定要離家漂泊的小船，而父親就是那座像家一樣的島。珍惜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光吧，小船終將離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