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
摘 要: 《高老頭》是十九世紀法國著名現(xiàn)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的一部出色小說,描寫了高里奧老頭作為一個父親的悲劇命運。高老頭只有付出沒有回報的愛備受矚目,為我們展示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巴黎社會,并以獨特的方式向人們講述了一個為常理所難以理解的父親溺愛女兒的故事。
關(guān)鍵詞: 悲劇形象 移情機制 里比多 實質(zhì)分析
一、高老頭的父愛時代背景
高老頭生活的時代背景極其復(fù)雜,他生活在大革命時期、拿破侖帝政和波旁王朝,這三個朝代新舊交替、社會急劇動蕩,同時是資本主義的新時代,金錢恰恰是這個時代的標記,但父愛作為過了時的宗教法制殘留感情也是存在于大多數(shù)人心中的,這兩個存在在時代發(fā)展的同時構(gòu)成了一種新的矛盾,導(dǎo)致社會上存在另一種畸形的心態(tài)。關(guān)于高老頭的父愛實質(zhì),我國評論界眾說紛紜。這里筆者列舉幾種有代表性的說法。
二、我國學(xué)者對高老頭父愛的分析
范敬疇在《關(guān)于高老頭形象評價的質(zhì)疑》中提出:高老頭的封建主義思想濃厚,他沒有朋友,離開面粉生意除了疼愛女兒就沒有任何精神樂趣了。他雖以微笑的眼光看著女兒們縱欲,但對資產(chǎn)階級糜爛的私生活始終沒有入門,這是很獨特的①。儲月桃與之持類似的觀點:“高老頭愛女兒是真摯的,不是自私自利?!雹凇捌鋵嵸|(zhì)仍然不是超階級的東西。而是一個封建家長感情的扭曲的表現(xiàn)?!雹圻@是從階級觀念的封建宗法觀念的角度談的。
許明炎在《也談高老頭的父愛》一文中表達了另外一種觀點:“作者竟把這個資產(chǎn)階級暴發(fā)戶寫成一個受欺凌、被損害,值得人們同情的對象,在這個投機商人身上,追求金錢的本性似乎被一股極高的情感所代替了。這樣,巴爾扎克就模糊了一個資產(chǎn)者的本來面目?!雹堋八麑ε畠旱母星槭且环N超階級的父愛”⑤。“小說描寫抹殺了人們感情所具有的階級屬性,因而損害了高老頭這個形象的典型意義”⑥等觀點,認為“舊的社會制度消滅了,但它在人們的意識中是不能一下消滅的,反映舊制度的舊思想殘余總是長期留在人們的頭腦里。迅速更迭的時代并沒有給高老頭充裕的時間,讓他熟悉資本主義社會的人情世故,去斬斷從封建社會帶來的宗法家庭觀念和‘庸人的溫情,他便帶著這種與資本主義社會相抵觸的舊觀念步入了新社會……也憑著這種觀念和溫情,他始終以大家長自居,保護并摯愛自己的妻子。他對自己的岳父發(fā)過誓:‘永遠不做對不起妻子的事情,哪怕是在她身后。他果然忠實地履行了這一諾言。愛妻死后,他的愛就轉(zhuǎn)移到兩個女兒身上,父愛母愛融于其一身,這就更強化了他的家庭觀念。”⑦高老頭不是被作者歪曲的超階級人物,而是有血有肉、真實可信,具有濃厚封建意識的資產(chǎn)者典型。這是從新舊社會交替,階級改變與相關(guān)觀念改變的角度認識高老頭父愛實質(zhì)的。
莫·大衛(wèi)·比諾斯的看法則又有不同,他在《高老頭新論》中表示高老頭屬于偏執(zhí)狂一類人,但是高里奧的父愛是對人類普遍具有的激情的圖解,因其斷言純凈(他只愛他的女兒)而令人同情憐憫。這是從人類感情“性欲”、“激情”的角度看待的。
三、筆者的觀點
筆者并不贊同以上觀點。筆者認為,高老頭對女兒的“父愛”的實質(zhì)是一種移情機制,是高里奧對妻子的愛“轉(zhuǎn)移”到女兒身上,這其實是一種“性本能”。
著名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提出:人的精神活動是可以被分為意識、無意識、前意識(或者潛意識)三個層面的。其中意識是表層部分,是人類理智的作用,是人類心理狀態(tài)的最高形式,是主體能夠察覺到并自覺加以控制的部分,在人的精神活動中處于統(tǒng)治地位。前意識處于意識和潛意識之間,它是曾屬于意識的觀念、思想,因與目前的實際生活關(guān)系不大,暫時退出意識的部分,它在一段時間里可能不屬于意識,但還有可能返回到意識領(lǐng)域中,無意識則是人類精神心理的最深層和最原始的部分,是生物的本能作用,它被壓在心理最深處、最底層,又是最活躍、最不安分的分子,時刻試圖沖出前意識和意識的范圍表現(xiàn)出來,意識卻控制著它繼續(xù)留在最深處,盡管它不會被察覺卻影響甚至規(guī)定著最細微的心理活動,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人們的一言一行。而且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活動只有一小部分是意識活動,大部分是無意識活動。然而在無意識的活動中,最強烈最興奮的是“里比多”,也就是“性沖動”。由于意識的監(jiān)視和壓制,這些沖動平時只能被囚禁在意識深處,導(dǎo)致了無意識與潛意識、意識的不斷沖突和斗爭。斗爭的結(jié)果要么是“里比多”被壓制到無意識的深處,要么是“里比多”經(jīng)過斗爭以后得到升華,達到滿足或者部分滿足。
高老頭在內(nèi)心深處有一股極高的情感,他娶的老婆是他崇拜贊美、敬愛無邊的對象,他為擁有她而驕傲,他們過了七年圓滿幸福的生活,后來他的妻子不幸早逝,他的高尚情感首次受到了重大挫折,于是他就將所有愛都轉(zhuǎn)移到了兩個女兒身上,以求在她們身上實現(xiàn)情愛的目標。在這里,他出于對妻子的忠貞和對女兒的憐憫拒絕了續(xù)弦,自我(理智)和超我(良知)克服了本我(欲望),無意識的“里比多”受到壓制。這時,這個可憐的人只好“移情”,把對妻子的愛轉(zhuǎn)移到女兒身上,這種“既當?shù)之攱尅钡纳钭屗那楦邪l(fā)生了變化。
雖然高老頭在社會上是一個資產(chǎn)者,順應(yīng)時代,追逐金錢,但是到了家庭中他卻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時代落伍者,他一直保持著對逝去妻子的一片癡情,后來又轉(zhuǎn)移到了女兒身上,滿足了她們物質(zhì)和金錢的需求,后來只是希望和她們在一起,想方設(shè)法接近女兒,這變了異的父愛已經(jīng)到了病態(tài)的、瘋狂的地步,無法自控,“好像賭棍離不開賭場”,這個時候高老頭對女兒異乎尋常的愛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種愛的激情,這時候他的父愛不再是純粹的父愛,已經(jīng)成了父愛情愛的混合,但是他卻絲毫不覺,完全失去了自我,他的存在只是為了“愛”女兒,否則就會質(zhì)疑活著的意義,逐漸將自己對女兒的“愛”異化成一種病態(tài)心理,而他的性格更是進一步扭曲了這種“愛”。
在高老頭的生活中,對女兒的“愛”成了他唯一的樂趣和安慰,他把女兒視為“天使一般”甚至是崇拜的偶像,只要談到女兒,他原本毫無生氣的臉就會容光煥發(fā),“女兒隨便丟給我一個微笑,世界就給鍍上一層金光”,“仿佛天上掉下一道美麗的陽光似的”。“你覺得這些小生命的每滴血都是你的血,是你的精華,她們眼神有點不快樂,我的血就凍了,你終有一天知道,為了她們的快樂而快樂,比你自己快樂更快樂”,“我愛我的女兒,還勝過上帝愛人類”。高老頭對女兒的愛無疑是瘋狂的,但在他耗盡最后一點積蓄,即將耗盡生命之際,女兒們卻忙著爭權(quán)奪勢,尋歡作樂,再也不肯來看他一眼,即便這樣,他對女兒的愛還是不曾減少,他還是忍著疼痛思念女兒,傾訴他對女兒的“愛”:“她們還少不了我呢,她們需要錢,我可知道去哪里掙。”在眼看著女兒的確不來時,他哀嘆著:“倘若我有錢,倘若我留著家私,沒有把財產(chǎn)給她們,她們就會來了,會用她們的親吻來舔我的臉!”“所有的愛都被我對她們用盡了,他們對我不能再有愛了,做父親的應(yīng)該永遠有錢,應(yīng)該籠絡(luò)兒女,就像對付狡猾的馬一樣”。他甚至還埋怨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縱容她們把我踩在腳下的”。他還呼吁社會“為了父親的死,應(yīng)該訂一條法律”,雖然他曾幾次“惡狠狠”地咒罵女兒“簡直是些下流東西,流氓婆”,“把她們抓來!叫警衛(wèi)隊,叫軍隊”,“將來他們的孩子會替我報仇的”。這些咒罵不能說不狠,但恰恰反襯了高老頭對兩個女兒深深的“愛”,每次咒罵之后,高老頭馬上就會否認自己咒罵過她們:“誰說的?你知道我是疼愛她們的!”罵過之后想到的是去為女兒掙錢,把女兒的不孝怪罪到女婿身上,“是我女婿不準她們來的呀,殺死他們!殺死雷斯多!殺死紐沁根!他們是兇手”。從這些語言之中,都透露出高老頭對女兒的濃濃“愛意”。這種“愛意”讓他選擇性地忽略了女兒對他的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心甘情愿地當那只檸檬。
高老頭其實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對女兒的“愛”已經(jīng)畸形,但是他選擇無視它。他在臨終前親口承認:“愛女兒是我的惡癖,她們是我的情婦,總之,是我的一切?!闭f明他對自己變態(tài)了的“父愛”已經(jīng)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但是由于他自身的文明意識和社會家庭的倫理觀念限制,他的“里比多”永遠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只能掩藏在偽裝之下。例如:高老頭在滿足女兒的物質(zhì)需求以后會要求女兒跟他親熱一下作為回敬。出于對自己惡癖的掩蓋和女婿的嫉妒,他甚至出錢幫助女兒養(yǎng)情夫,只求能夠住在他們的樓上,“看著”女兒。高老頭、戴爾菲娜、歐仁三人在公寓的第一天晚上,“大家像孩子似的瘋鬧了一整晚,高老頭瘋顛顛的勁頭絕不亞于兩個年輕人。他躺在女兒的腳下,吻她的腳,盯著女兒的目光許久不離開;把頭放在女兒的衣裙上磨蹭。總之,他的瘋勁只有年少、溫柔的情人才能做得出”。種種細節(jié)表明,高老頭對女兒的愛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的范圍,然而他只能借助一些偽裝,表達自己的“里比多”。高老頭的“里比多”始終得不到真正的滿足,他的身心一直飽受著痛苦的煎熬。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永遠口渴而沒有水喝,這便是我十年來的生活。”
高老頭是可悲的,出于對妻子的忠貞和對女兒的憐憫,他拒絕了續(xù)弦。但是他似乎忘記了作為人的正常需求,他的性本能能否得到滿足。自我(理智)和超我(良知)克服了本我(欲望),無意識的“里比多”受到壓制。在長期的自我壓抑及和女兒朝夕相處產(chǎn)生的情感依賴的作用下,他的“父愛”扭曲了,他把對妻子的愛轉(zhuǎn)移到了女兒身上,不知不覺中純潔的父愛變成了情欲與父愛的混合,移情發(fā)生了,他的悲劇也開場了。
感謝范敬疇、儲月桃、許明炎、莫·大衛(wèi)·比諾斯、巴爾扎克、弗洛伊德等人的著作,感謝華中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的紙質(zhì)材料和中國知網(wǎng)、中國優(yōu)秀碩博論文網(wǎng)的電子資源。
注釋:
①范敬疇.關(guān)于高老頭形象評價的質(zhì)疑[J].河北師范學(xué)報,1986(6):169.
②③儲月桃.也談高老頭父愛的實質(zhì)[J].藝譚,1983(3):122,122.
④⑤⑥⑦許明炎.也談高老頭的父愛[J].安慶師范學(xué)報(社科),1984(4):93.
參考文獻:
[1][2]Honore de Balzac,著.傅雷,譯.高老頭[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
[3]范敬疇.關(guān)于高老頭形象評價的質(zhì)疑[J].河北師范學(xué)報,1986(6):169.
[4]儲月桃.也談高老頭父愛的實質(zhì)[J].藝譚,1983(3):122.
[5]許明炎.也談高老頭的父愛[J].安慶師范學(xué)報(社科),1984(4):93.
[6]莫·大衛(wèi)·比諾斯.高老頭新論[J].名作欣賞,1989(04).
[7][奧]弗洛伊德,著.高覺敷,譯.精神分許引論[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