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 董世華
摘 要 本文系統梳理、歸納了商事留置權的法律適用標準,即企業在經營活動中,債務人不履行其到期債務(該債務指合同之債、侵權之債等),債權人有權利對其合法占有的、債務人享有所有權的動產,依法主張并行使商事留置權;而且,商事留置權不適用善意取得制度。
關鍵詞 商事留置權 企業 經營關系
作者簡介:王強,大連天途有線電視網絡股份有限公司;董世華,大連海事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3.9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11.155
商事留置權發端于歐洲中世紀地中海地區的商人團體習慣法,是對當時的商人團體在長期的商業交易實踐中普遍認可的行為模式的歸納和總結,以保障商人在持續的商業交易中及時化解糾紛、清償債權債務,是對商業交易做出實質性反映的一種規則,以維護商人之間的信用,保障商人乃至整個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商事留置權因“民商合一”或“民商分立”的立法模式,在各國有不同的地位和價值。我國《物權法》第二百三十一條明確規定:“債權人留置的動產,應當與債權屬于同一法律關系,但企業之間留置的除外。”也正是這寥寥數字創立了我國民法意義上的商事留置權。我國現行法律對商事留置權的規定過于籠統,使得理論界爭論不斷,在諸多問題上難以達成共識,司法實踐中也面臨法律適用的困惑。
本文簡明扼要地對我國商事留置權的適用主體、范圍、適用條件及是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等問題進行探討,為司法實踐中遇到的相關問題提供參考意見。
一、企業作為商事留置權主體的范圍
商事留置權的起源表明,其主要是用于調整“商主體”在“商行為”中的市場交往活動。比較法上大多數國家采用“商人”的概念,而我國法律規定中沒有“商人”的概念。《物權法》第二百三十一條規定商事留置權的主體是企業,即債權人和債務人都只能是企業。雖然在我國的成文法中并沒有明確規定“企業”的定義及范圍,但是卻多次出現“企業”的提法。①“企業”并非一個嚴謹的法律概念,國內有學者在經濟學研究的基礎上將企業定義為“所謂企業,是指在一定社會經濟條件下將一定的人力和物力結合起來,以營利為目的,從事生產經營和服務經營活動的社會經濟組織。”②
結合我國已有的法律規定來看,我國民商事立法中所使用的“企業”,主要包括公司制企業、合伙企業和個人獨資企業等企業類型。也就是說,上述企業毫無疑問的是商事留置權的主體。
除上述企業類型外,屬于“商個人”的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以及從事部分營業活動的事業單位能否成為商事留置權的主體,理論界還存在意見分歧。肯定說主張將商事留置權限定于企業不符合比較法上的主流做法,將企業擴張解釋為包括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以及從事部分營業活動的事業單位更有利于我國市場經濟的穩定發展,也有利于在更大范圍內實現商事留置權的擔保功能。否定說主張應當嚴格限制商事留置權的主體范圍,不宜對法律規定做擴大解釋,即上述非企業形式不能作為商事留置權的主體。
筆者贊成否定說。筆者認為,個體工商戶和農村承包經營戶不能作為商事留置權的主體,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對其在經營活動中產生的債務承擔無限責任的責任承擔方式,決定了如果允許上述主體適用商事留置權,就會擴大留置權標的物范圍,即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用于滿足基本生活的動產可能成為債權人的留置物,從而影響了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的個人乃至其整個家庭的基本生活,違背了設立商事留置權的本意和初衷。從事部分營業活動的事業單位大多是從事涉及公共利益的經營活動,或者其經營活動也是為了滿足公共利益的需要,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很難區分該類主體經營活動的性質——為公共利益還是該單位自身利益,所以以該類主體的動產作為商事留置權的客體,可能會影響公共利益,從事部分營業活動的事業單位也不應成為商事留置權的主體。
二、商事留置權的適用范圍及行使條件
有學者認為我國的商事留置權采取主觀主義立法模式,即直接規定適用該制度權利義務的主體是“企業”,而未對該制度所調整的法律行為予以規定。
筆者認為,我國法律對商事留置權的規定并非主觀主義立法模式,“應當與債權屬于同一法律關系,但企業之間留置的除外”表明債權人的債權與其占有的債務人所有的動產不必須屬于同一法律關系,但是這并不等于該債權與動產之間不需要存在任何法律關系。在商事留置權中,債權人所合法占有的債務人的動產,以及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所發生的債權均應發生在企業的正常經營關系之中,即動產與債權之間必須具有一定的牽連關系——經營關系。
通過上述分析,可見本文所提到的商事留置權的適用范圍是指企業在經營關系中何種債權可以適用商事留置權。我國特別法上規定的留置權,比如合同法上的倉儲合同、行紀合同,海商法上的海上拖航合同、船舶租用合同以及擔保法上的加工承攬合同、保管合同等均系產生于合同之債。我國《物權法》上規定的商事留置權雖沒有明確債權的范圍,但“債權人留置的動產,應當與債權屬于同一法律關系”中的“債權”打破了留置權只適用于合同之債的壁壘,合同之債,侵權之債、不當得利以及無因管理都應該是“債權”應有之義。司法實踐中,企業之間發生的侵權之債、不當得利之債等,往往都與企業的經營活動有關;而且,債權人對合同之債能否順利履行有一定的預見性,可以通過其他商業安排來分散、降低該風險,而債權人對侵權之債的發生通常難以預測且一般很難采取其他有效手段來分散、降低該風險,如只將商事留置權的適用范圍限定在合同之債,則可能加重企業間的利益失衡,不符合該制度的立法初衷。所以,不論是文義解釋還是體系解釋,我國《物權法》規定的商事留置權均應適用于包括合同之債、侵權之債以及不當得利之債在內的全部債權類型。
行使商事留置權的條件主要是指債務是否已屆清償期以及債權人合法占有債務人動產的時間。我國《物權法》第二百三十條規定,只有在“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的前提下債權人方可行使商事留置權。我國《擔保法司法解釋》第一百一十二條明確“債權人的債權未屆清償期,其交付占有標的物的義務已屆履行期的,不能行使留置權。但是,債權人能夠證明債務人無支付能力的除外。”《物權法》雖晚于《擔保法司法解釋》出臺,但《擔保法司法解釋》與《物權法》不沖突的條文且《物權法》沒有規定的內容,《擔保法司法解釋》仍應適用。endprint
也就是說,當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時債權人方可行使商事留置權,但債權人能夠證明債務人無支付能力的可以突破該限制條件;同時,債權人對動產占有的時間應不晚于債權的發生時間也是該條規定的應有之義。
此外,債權人與占有動產的主體是否必須為同一人,即債權人是否可以受讓取得(占有)動產呢?有學者指出:“債權讓與使債務人需要向一個他從未同意與之交易的人承擔債務,基于債權人對債權擁有自由處分權的公共政策要求,債務人必須承受這種由債權讓與帶來的結果,但不能因此給債務人課以額外的不利益”。③同理,允許債權人通過受讓取得(占有)動產而行使商事留置權,不僅違反留置權的法定性,更會出現人為制造商事留置權的風險,從而過度的保護了債權人的利益,不利于對企業利益的平衡。
三、商事留置權不宜適用善意取得制度
我國《物權法》第二百三十條規定“債權人可以留置已經合法占有的債務人的動產”,該動產只能是債務人享有所有權之物還是債務人享有合法占有權利之物即可,也即商事留置權是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目前在學術界還存在廣泛爭議。
持肯定說的學者認為,國外的一些立法例均沒有否定商事留置權可以在第三人所有物上建立;限定商事留置權的標的物為債務人所有的動產有悖于物權公示公信原則,留置權人有理由相信占有人對其占有的動產具有所有權,無須負擔查明留置物所有權人的義務;④依據《物權法》第一百零六條第三款“當事人善意取得其他物權的,參照前兩款規定”,商事留置權應當屬于其他物權的范疇,即商事留置權應當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物權法》第二百三十條規定的“債務人的動產”應解釋為債務人合法占有的動產。
筆者認為,商事留置權不應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從法律解釋角度,縱觀我國特別法上留置權的規定,如加工承攬、倉儲保管、船舶租用等合同之債引起的留置權都不以留置權的權屬狀況作為法定要件,因此《物權法》第二百三十條規定的“動產”應解釋為債務人所有的動產。民事留置權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是基于平衡債務人與債權人在同一法律關系中的利益,其功能在于糾正在一次經濟交往活動中可能造成的交易雙方利益格局的失衡(大多數是因債權人增加了動產的價值或者實現了動產的價值)。而商事留置權是對債權人、債務人之間多次經營往來形成的利益的平衡,它旨在平衡經濟的效益性和安全性,是對經濟需要的實質性反映,而不能因此增加第三人的負擔,使第三人的利益陷入一種不平衡;⑤雖然商事留置權屬于《物權法》第一百零六條規定的“其他物權”,但“企業之間留置的除外”給商事留置權是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留下了探討的空間,不能據此推定商事留置權應適用善意取得制度。
綜上,《物權法》第二百三十條規定的“債務人的動產”應解釋為債務人所有的動產。當企業之間就特定法律關系(如運輸、承攬等)適用特別法上的留置權時,應依據特別法的規定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對于債權人主張商事留置權的,不宜適用善意取得制度。
注釋:
①我國 《企業所得稅法》、《企業破產法》以及《民法總則》中均有“企業”的提法。
②董開軍.論我國的企業概念及其法律定義問題.江蘇社會科學.1991(4).34.
③楊明剛.合同轉讓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169.
④李賽敏.論商事留置權——《兼評物權法第231條》.商事法論集.2008(1).
⑤謝在全.民法物權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85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