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琍婭 編輯/王亞亞
支持自由貿易港的離岸貿易和投資等經濟活動,除了開展離岸金融服務外,更應該通過“金融服務跨境交付”來實現對新時代中國特色自貿港建設的支持。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提出,“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賦予自由貿易試驗區更大改革自主權,探索建設自由貿易港”;中央政治局常委汪洋副總理近期也撰文指出,“自由港是設在一國(地區)境內關外、貨物資金人員進出自由、絕大多數商品免征關稅的特定區域,是目前全球開放水平最高的特殊經濟功能區……探索建設中國特色的自由貿易港,打造開放層次更高、營商環境更優、輻射作用更強的開放新高地,對于促進開放型經濟創新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國務院2017年4月發布的《全面深化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改革開放方案》已將探索建設自由貿易港列入任務清單,我國的自由貿易港建設已進入實施議程。
從黨的十九大精神和中央對自由貿易港的定位來看,我國自由貿易港建設的基礎是開放型實體經濟,其核心是打造制度空間,其要點是突出中國特色。我國的自由貿易港應是在前期自由貿易試驗區基礎上更高層級的開放,甚至是最高層級的開放。根據一些學者解讀,盡管有“探索建設”職責,但自由貿易港建設不再是“試驗區”的概念,而是具體的開放實踐。跨境金融服務的供給,只是自由貿易港建設中開放實踐的一部分,但其發展則取決于自由貿易港建設的整體設計。
貿易和投資是自由貿易港主要的經濟活動,但這里的的貿易和投資顯然有別于非自由貿易港,二者所需的跨境金融服務也會存在差異。對此,筆者認為,發展自由貿易港下的貿易和投資,既需要立足我國國情、突出中國特色,也需要對標國際,服務于推動貿易投資全球化的目標;與之相對應,相關的跨境金融服務也必然會有新的特點。
建設自由貿易港發展離岸貿易,必然會引發以下思考:為什么“離岸貿易”會轉移到我們的自由貿易港而不是在新加坡或香港地區等已有的自由貿易港?新建的自由貿易港貿易的發生是屬于貿易轉移還是貿易創造?如果是貿易轉移,我們的自由貿易港該如何形成優勢(制度競爭的問題)?如果是貿易創造,我們的自由貿易港又具有哪些優勢(稟賦差異的問題)?等等。
從當前我國已經開展的轉口貿易及離岸貿易情況來看,涉及的標的大多為依托在岸保稅區(倉庫)物流進出支持的大宗商品,或者是無物流進出的純粹離岸商品信息交易。根據資源稟賦理論,我國開展依托保稅安排的大宗商品轉口貿易或無物流進出境的離岸大宗商品貿易,具有一定的國內龐大市場需求的稟賦優勢,但其他優勢尚不明顯。所以,如果要將已經發生在他國的離岸貿易吸引到我國自由貿易港來,則需要做相應的競爭性制度安排,如出臺專門支持離岸貿易發展的相關稅收政策及風險監管框架等,做出在便利化及優享安排的用戶體驗上不差于境外既有自由貿易港的制度安排等。唯如此,才能在路徑依賴和慣性使然的情況下,將他國的部分離岸貿易吸引過來。這也是我國發展自由貿易港對標國際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中國特色應是我國未來建設的自由貿易港最重要的稟賦優勢。通過對這一優勢的挖掘,可以產生大量的貿易創造,并足以支撐起建設新時代自由貿易港的創新實踐。這里的中國特色就是要在自由貿易港建設中針對“十九大”報告所提出的當前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并融合正在推進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現“以國內終端消費市場定義全球產業分布,構建微笑曲線的中國定位”的目標。
建設自由貿易港要充分體現中國特色,就要抓住我國經濟發展特有的優勢與不足,主要包括:作為制造業大國,勞動人口結構正處于轉型升級中;作為出口貿易大國,同時擁有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倡議并主導“一帶一路”建設,但跨境服務提供能力較弱;貿易科技(跨境電子商務)領先,但體制機制供給不到位;涉外經濟活躍,但經濟管理仍然傳統;貨幣已經加入特別提款權,而跨境風險管理尚未跟上等。
我國的自由貿易港建設可以從上述特點出發,尋找與他國的稟賦差異,以構建基于市場的相對競爭優勢,從而實現貿易創造。如自由貿易港與跨境電子商務的海外倉建設聯動,可以支持以海外倉單為基礎的離岸貿易發展;基于區塊鏈技術的貿易物流信息數字化體系建設,可以支持基于遠洋艙單(提單)的離岸轉手轉賣;依托境內龐大的終端消費市場,可以在自由貿易港推進出(帶)料(件)加工復進口、補償貿易復進口“一帶一路”特色供應鏈;建設推進海外產業投資布局;支持以各類跨境交易、結算與事中事后管理為切入點的整體服務與風險監管體系建設等。
在對自由貿易港建設的討論中,許多觀點認為,要服務好離岸貿易和海外投資,就必須要發展離岸金融。對此,筆者有新的思考。梳理學者們對離岸金融的研究觀點,離岸金融大致有以下特點:一是“無監管+低稅收”,二是“非居民間+自由兌換貨幣”。從新加坡、我國香港地區等離岸中心的貿易與金融同步發展的實踐看,離岸貿易的發展與離岸金融的發展之間確實存在共榮共促的關系。但放在當下的自由貿易港建設中,筆者以為,有兩點需要關注:一是離岸金融因其監管不到位以及存在避稅天堂、洗錢、恐怖融資等問題,已被國際組織及國際金融監管組織定義為“需要遏制”的金融活動。二是人民幣已經加入特別提款權成為國際儲備貨幣,使我們可以發揮人民幣的主場優勢而非其他自由兌換貨幣來設計自由貿易港的金融服務供給安排。基于此,筆者的結論是:金融無監管不可取,但現有監管需要重構,以適應開放;全面低稅收不可取,但增量稅基應有稅收優惠安排;對非居民提供便捷服務應該有,但不能只對非居民提供;自由兌換貨幣可以有,但更需要支持人民幣國際化發展。
綜上,支持自由貿易港的離岸貿易和投資等經濟活動,除了可開展離岸金融服務外,更應該通過“金融服務跨境交付”來實現對新時代中國特色自貿港建設的支持。從世界貿易組織對服務貿易方式的定義看,金融服務的跨境交付是指金融服務提供者自一國(地區)境內向他國(地區)提供金融服務的方式。這意味著,我國境內金融機構既可以向境內主體提供金融服務,也可以向境外主體提供金融服務。即自由貿易港建設中既會有國內生產總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 GDP)概念下的經濟活動,也會有國民生產總值(Gross National Product,GNP)概念下的經濟活動,還會有純粹的離岸性質的經濟活動。我國境內的金融機構無需另外申領牌照,無需另外單設機構、另配人員,就可以直接向自由貿易港的境內及境外主體提供金融服務。如境內外企業可利用我國設置的海外倉以及遠洋物流信息,開展離岸貿易,同時依托境內金融機構的服務,從境內外兩個市場獲取貿易相關的融資,吸引全球主體參與貿易風險分擔;金融機構提供貿易融資服務后形成的資產及信用風險等,可以依托境內的交易平臺向全球投資者出售并交易。此外,自由貿易港經濟活動中的境內外企業,均可開展全球產業股權投資等業務,而與投資相關的融資及服務,則可依托境內金融機構和市場平臺向全球募資并開展全球風險分擔業務。
在廣義投資范疇、準入前國民待遇、公平競爭、資金自由轉移、業績要求禁止以及金融審慎例外等高階投資規則下,金融服務跨境交付這一模式,既可以全面支持自由貿易港的建設,支持離岸貿易和投資活動的開展,又可以支持金融服務貿易的出口,擴大我國金融機構在國際市場的份額,還能有效支持人民幣國際化并管控跨境金融活動的風險。前期上海自貿試驗區框架下推出的自由貿易賬戶體系的實踐表明,依托自由貿易賬戶的跨境金融服務可以做到這一點。在未來的自由貿易港框架下,還可以有更好更優的安排。
在自由貿易港建設中,實體經濟是基礎。從這個角度來看,自由貿易港框架下的金融具有雙重性。金融既可以作為開放型實體經濟的一部分,存在于自由貿易港的產業建設中(金融服務業自身基于商業存在模式的開放以及基于跨境交付等貿易方式的開放),通過開放引入競爭來提高服務的供給效率和質量;也可以作為一項制度安排,存在于自由貿易港的競爭性制度建設中(服務開放型實體經濟中涉外金融制度建設),優化實體經濟的營商環境,更好地管控金融對外開放的風險。
從前期自由貿易試驗區金融改革開放推進情況以及就自由貿易港建設調查了解到的情況看,目前,市場圍繞自由貿易港建設中對金融改革開放的期許主要有以下方面:一是希望與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有關的金融改革開放舉措,保留在自由貿易港框架內,而不是泛化式的“可復制、可推廣”,以做實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國際”成分和“創新”成分,更好地以輻射功能來服務國家戰略;二是希望通過構建新型的跨境資金流動宏觀審慎管理政策框架,來替換金融服務實體經濟中監管部門出于宏觀審慎考慮過多干預微觀跨境收付的風險管理舉措,讓實體經濟處于一個穩定的跨境金融服務環境中,打通對外履約中跨境支付的瓶頸;三是希望進一步拓展自由貿易賬戶的服務空間和動能,推動網銀技術、直通處理等便利化措施的使用,全面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提高企業跨境調度資金的便利性;四是打通金融服務跨境交付的整個鏈條,讓金融機構可以依托自由貿易賬戶向全球機構和企業提供能夠比肩境外發達國家水準的金融服務;五是改進并重塑對金融機構開展跨境及國際業務的微觀審慎監管模式,營造有利于金融機構構建全球授信、資產及風控管理機制和促進模式創新的監管環境,在風險資本計算、風險權重賦權以及風險分散等方面留出適當的監管空間;六是為企業“走出去”和金融服務跨境交付打造有利于進行風險分散和對沖管理的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平臺,解決金融服務走向國際的后顧之憂。
從上述需求角度來規劃自由貿易賬戶在自由貿易港建設中的制度框架,可以從以下方面著手:
一是進一步夯實自由貿易賬戶提供跨境金融服務的能力建設。自由貿易賬戶作為一條金融高度開放運行的“高速公路”已經修建到位,但相關“入口”“匝道”尚需多方參與建設。這方面可以通過全面落實自貿區與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的“金改40條”來加以推進。“金改40條”中的多項舉措是以服務實體經濟更好地融入貿易投資全球化為著眼點設計的,對在自由貿易港建設中發展基于我國稟賦優勢的貿易創造及產業投資有著重要的促進作用,并可以通過金融機構強化自身服務能力建設來實現。如在“展業盡調”基礎上,向客戶提供網銀服務、直通處理服務等比肩國際水準的金融服務。
二是進一步完善自由貿易賬戶體系在金融機構層面的跨境流動性宏觀審慎調控機制。可以根據金融機構流動性管理的規律,探索建立金融服務部門流動性管理與實體經濟部門跨境資金流動的對沖機制,從而將跨境金融服務風險從對實體經濟具體賬戶類型交易的微觀管理轉向對金融機構層面跨境流動性的宏觀管理,促進金融體系對外開放中依托人民幣國際化的主場優勢,優化境內外整體流動性管理,降低貨幣錯配以及期限錯配等帶來的外部沖擊。與此同時,針對自由貿易港業務特點,跨境監管部門還需要轉變一直以來依靠物流與資金流對應關系來判斷貨物貿易跨境結算合規性的做法,將視野更多地轉到對主體的整體跨境收支監管方面,以消除分類別管理下各個條線各管一段而不見整體的現象。
三是進一步強化自由貿易賬戶跨境金融服務的微觀風險審慎和合規經營文化的建設。自由貿易賬戶是對標國際高階貿易投資規則而設計的政策框架,監管部門退出針對實體經濟的微觀舉措而轉向針對金融機構的宏觀舉措后,“政策無門檻”不等同于“服務無底線”。開放度更高的金融服務政策框架,更需要金融機構培育建設好足夠的風險識別能力、風險審慎與合規經營意識及文化,而不再是依靠監管部門對具體交易的管控指令和審批來實現對開放風險的管理。在自由貿易賬戶跨境金融服務的過程中,金融機構需要強化“三反”(反洗錢、反恐怖融資和反逃稅)的審查,在“展業盡調”的基礎上,自主決策提供服務,也可以拒絕向不配合審查的客戶提供服務。
四是進一步優化金融服務跨境交付的機構審慎監管機制。自由貿易賬戶體系打開了國際市場的大門,境內金融機構將有機會向境外主體提供金融服務,建立全球授信和營銷機制。由此形成的資產既可能有利于通過風險多元化降低或優化整體資產結構,也有可能帶來更大的資產和敞口風險。監管規則上不能因其是境外而不管了之(不采用離岸管理的原因),也不能全面套用境內既有規則。這就需要進行精細化設計,創新風險監管矩陣,更新監管理念和模式,為我國金融機構實現國際化經營和全球化布局營造更為優化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