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歐·亨利遇見現代主義

韓蓉

歐·亨利是美國最著名的短篇小說作家之一， 在他的文學生涯中，共創作了三百多篇小說，其中的大多數都帶有典型的“歐·亨利式技巧”——生動的情節，一連串的巧合，幽默的語言和出乎意料的結尾。他的作品多取材于日常生活，以“美國生活的幽默百科全書”聞名于世，深受國內外讀者的喜愛。他與俄國的契訶夫和法國的莫泊桑被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

作為現代美國小說的創始人，歐·亨利在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幾乎所有關于文學批評的文章都把歐·亨利歸類為現實主義或批判現實主義作家，這主要是因為歐·亨利在他的作品中所反映的社會生活是寫實的，其故事中的大多數角色都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如店員、職員、牛仔、流浪漢、女演員、打字員、經紀人等等；故事背景要么是美國的大小城市，要么是廣袤的西部牧場；其題材和語言也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必須承認，以現實主義的觀點來看待歐·亨利是合乎情理的，但這樣的定位也導致歐·亨利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一直被評論界忽視和遺忘。因為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特別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的幾年里，現代主義在文壇風靡一時，許多美國作家在他們的作品中爭相運用現代主義的技巧，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歐·亨利的作品似乎顯得過時。盡管他的小說在普通讀者中頗受歡迎，但卻難以引起評論界的關注。

現代主義是一種重要的文學思潮，19世紀末20世紀初起源于法國。現代主義自形成以來，在文學上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蓬勃發展，在文學創作中與現實主義共占主導地位。現代主義的術語是五花八門的，包括許多不同的流派，如象征主義、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未來主義、立體主義、抽象主義、意象主義、表現主義、存在主義等，其中有些流派在國際上有持續影響，而另一些流派則僅在局部地區曇花一現。然而，所有的現代主義流派都有一點是共同的，即認為：世界是殘酷和荒謬的，充斥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與沖突；人類是孤獨和不安的，他們處在一個充滿敵意和壓制的環境中。現代主義作家力圖在他們的作品中揭示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物質之間的扭曲關系，以及他們對這種關系的探索和思考。現代主義以獨特的方式反映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不穩定性和精神方面的危機。現代主義作家在藝術形式上是反傳統的；他們在創作中運用了象征、隱喻、時空交錯、意識流、復合印象、潛意識、荒誕、抽象等諸多技巧，其中有些甚至被運用到極致。在20世紀20年代，現代主義文學在歐洲和美國進入鼎盛時期，許多著名的現代主義作家如喬伊斯、艾略特、普魯斯特等紛紛運用現代主義進行創作。然而現實主義并沒有退出文壇，而是幸存了下來，在20世紀30年代之后，它在文學領域仍與現代主義同領風騷。因此，從整體上看，現代主義和現實主義是二十世紀文壇的兩個主要趨勢。在許多文學作品中，這兩種趨勢相互交融，難以截然分開。歐·亨利的短篇小說就是如此。

歐·亨利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寫實的。他用心觀察社會百態，聆聽不同階層人物的聲音；他從日常生活中獲取素材和靈感，采用現實主義筆法來創作。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作品中也加進了一些現代主義元素，這一點長期以來一直被評論界所忽視。其實，如果我們對歐·亨利的作品加以認真審視，不難發現其中也閃爍著諸多現代主義元素——《我們走的路》中運用夢境與幻覺對現實構成隱喻，《帶家具出租的房間》堪稱一篇印象主義的杰作，《綠色之門》里的空間蒙太奇手法讓人耳目一新，《尤利西斯和狗仆》所運用的荒誕筆法引人深思，《圣約瑟里奧的朋友們》里運用了記憶空白，《命運之路》里的先鋒主義形式試驗令人稱奇，《兼職招待》中不乏魔幻現實主義的場景與細節，《追蹤偵探的人》通篇貫穿著黑色幽默……

歐·亨利之所以在他的一些短篇小說中融入現代主義元素，原因之一是歐·亨利自己的人生經歷充滿了不幸，這給他的所有作品都定下了基調：人類是命運的玩物，是嚴苛環境的受害者。這種對世界和生活的悲觀看法正與現代主義者的觀點一致，因而對于歐·亨利這樣一個有獨創性的作家來說，在他的作品中可能會無意識地糅進現代主義元素，也就不足為奇了。另一個原因與他當時的寫作環境和出版體制有關。歐·亨利是一個敏銳的觀察者，深知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本質；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一直在社會底層掙扎，與普通人有廣泛的接觸，所以他可以體會到“小人物們”的感受，想要在他的作品中表現他們的生活現實。然而，他的作品在出版前必須經由編輯和出版商審查。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寫作是他唯一體面的謀生方式。他的作品必須采用一種受歡迎的模式，才能獲得更多的發表機會。為了使他的小說更能迎合編輯和出版商，歐·亨利有意識地在部分作品中標新立異，運用了一些別出心裁的技法，如意識流、蒙太奇、印象派、時空交錯等等，這些技法發展到后來正是現代主義的特征。

不過，必須承認，從整體上來說，歐·亨利應該被歸類為現實主義或批判現實主義的作家。在歐·亨利的著作中，現代主義特征并不典型，他采用的只是現代主義的一些元素，尚不能稱為成熟的流派。但一切都有其發展的過程，美國文學中的現代主義也不例外。歐·亨利作為著名文學大師之一，深刻地影響了美國短篇小說的發展歷程。他的顯著成就以及他獨特的技巧所帶來的巨大聲望，使他對短篇小說的創作產生了驚人的持續影響。由于歐·亨利被認為是現代美國短篇小說之父，他的作品被當作典范，其寫作技巧也在中學和大學里被講授。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以及在他去世后的十年里，歐·亨利一直是最受歡迎的美國短篇小說作家；他影響了整整一代文學愛好者。因此，人們熟悉他的作品，包括其中體現的現代主義元素。他的受歡迎程度和影響力有助于人們接受現代主義。事實上，在歐·亨利去世之后僅過了幾年，現代主義就在美國生根發芽，日漸成熟。他的作品在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之間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歐·亨利的短篇小說中的現代主義元素在美國文學的發展歷程中具有重要意義，而歐·亨利本人也被認為是美國現代主義文學的先驅和開拓者。

【參考文獻】

[1]郭繼德，等.《當代美國文學詞典》，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

[2]石向騫，等譯.《歐·亨利全集》，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