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北京 100083)
·公共管理·
社會嵌入視角下中國養老模式變遷研究
秦 軻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北京 100083)
中國正在經歷從老齡化社會向高齡社會的轉變,如何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趨勢,需要全社會的普遍關注。本文試圖在分析現有文獻的基礎上,對中國不斷變化的養老模式進行梳理,并基于社會嵌入視角,將不同養老模式下的社會嵌入構成要素分為結構嵌入、政治嵌入和認知—文化嵌入,探析中國養老模式變遷的社會制度背景和現實邏輯,就中國未來養老模式的發展走向和政策選擇進行探究。
社會嵌入;人口老齡化;養老模式;家庭養老;社會化養老
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世界各國都在經歷著從老齡化社會向高齡社會的轉變。中國在2000年前后已經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階段。《中華人民共和國2016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16年底,中國60歲以上人口數為2.3億人,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6.7%,其中65歲以上人口數為1.5億人,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0.9%。根據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人口司的預測,中國到2025年將進入高齡社會的深度老齡化階段,65歲以上人口將占總人口的14.2%。在人口高齡化特征愈發明顯的現代社會,老年人失能化和空巢化將進一步加劇,養老服務將從最初的市場需求演變成為中國社會經濟面臨的難題之一。如何積極應對老齡化的趨勢,需要全社會普遍關注。
在經濟體制和人口、家庭等社會結構面臨轉型的背景下,以家庭為主的傳統養老模式受到巨大沖擊,正規長期養老護理的社會服務也面臨種種挑戰。如何選擇適合中國國情的養老模式,需要社會各界的反思和探討,也得到了政府部門和學者們的關注。本文試圖在分析現有文獻的基礎上,對中國不斷變化的養老模式進行梳理,基于社會嵌入視角探析中國養老模式變遷的社會制度背景和現實邏輯,就中國未來養老模式的發展走向和政策選擇進行探究。
本文的養老模式是指在物質層面、生活層面和精神層面對老年人安度晚年提供支持的制度安排。學者們對養老模式進行了不同類型的劃分,通常做法是按照養老社會化程度的高低,將養老制度分為家庭養老和社會化養老。回顧已有文獻可以發現,針對社會化養老服務體系,主要存在家庭養老功能弱化和社會化養老是否替代家庭養老等實證性研究、家庭養老需要扶持和需要大力發展社會化養老等規范性研究以及家庭養老與社會化養老將共同發揮作用等前瞻性研究。
1.家庭養老模式
中國自古就有“養兒防老”的說法,家庭是老年照料的主要力量,依靠家庭成員或親屬網絡照料的方式是中國最普遍的養老選擇。家庭這一最基礎的社會網絡不僅提供了養老的經濟支撐,成為老年照料的最佳組織系統,同時也是老年人情感依托、體現自身價值和晚年自尊的來源。與西方社會奉行的“接力模式”不同,中國社會一直以來奉行“反饋模式”,講究家庭的代際支持。家庭養老的活動場域在家庭這一社會最基本的組織結構中,主要由具有血緣關系的親屬(特別是子女)承擔養老責任并提供照料服務。此外,自我養老也可以視為家庭養老的一種,主要包括在城市生活的老年人基于退休工資或社會保險的養老方式,以及農村地區老年人基于土地的養老方式。從養老的經濟供養方面看,國家衛生計生委統計信息中心發布的《第五次國家衛生服務調查分析報告》顯示,城市地區老年人的經濟來源主要是自己或配偶(80.1%),農村地區老年人的經濟來源主要是自己或配偶(51.4%)以及子女或孫子女(43.7%)。從生活照料方面看,在生活起居需要照顧的老年人中,有50.7%的老年人主要是由子女或孫子女照顧,另有46.0%的老年人主要是由配偶照顧。陽義南和詹玉平[1]指出城市地區依靠配偶照顧的比重較大,農村地區依靠子女或孫子女照顧的比重較大。另外,陳芳和方長春[2]的研究顯示,雖然家庭養老在農村養老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隨著人口流動和農村人口空心化,農村多數老年人失去了子女在家時的生活照料、經濟供養和精神慰藉,轉變為老年人經濟自給、生活自理和情感自撫為主。即如周祝平[3]所指出的,養老主要方式由家庭養老變為自己養老。李永萍[4]指出農村地區老年人養老現狀更多的是“以地養老”,而非“養兒防老”。這種自我養老模式折射出了生活無奈(子女無法養)與制度無奈(正式的社會養老保障制度缺失),因而被陳芳和方長春[2]認為是一種過渡型模式。
關于家庭養老的發展趨勢:一方面,姚遠[5]與周兆安[6]指出隨著社會經濟發展、人口流動加劇、家庭規模縮小、代際傾斜嚴重、老年人平均壽命延長而自理能力下降和傳統孝道文化衰落等,家庭養老功能已經弱化。田北海等[7]認為家庭養老模式正面臨若干挑戰。周瑩和梁鴻[8]認為家庭養老模式由于制度性瓶頸和其他外生因素的沖擊,具有脆弱性和不可持續性。另一方面,戴衛東[9]認為家庭養老作為一種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傳統養老模式,不應該被徹底否定,而應該通過政策支持加以強化。郭慶旺等[10]認為與社會養老保險相對,家庭養老對人力資本、長期經濟增長和傳統文化信念有促進作用。張正軍和劉瑋[11]認為在較長時期內養老應圍繞穩定、擴展或補充家庭養老的模式展開。
2.社會化養老模式
社會化養老主要包括社會養老保障體系和社會化養老機構的建立與完善。在家庭養老模式面臨挑戰的情況下,尋求社會化養老支持逐漸成為替代家庭養老的一種路徑,劉一偉[12]認為這一替代使得社會化養老的重要性日漸突顯。鐘春洋[13]指出為減輕子女壓力,有穩定收入的老年人傾向于采用社會化方式改善自身生活質量和生活水平。因此,需要通過構建相應的制度安排,從經濟供養、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方面滿足老年人在家庭養老功能弱化后無法得到的需求。
然而,當前社會養老服務面臨短缺問題,表現為社會養老服務主體嚴重匱乏,社區養老公共設施供給不足、服務滯后,機構養老服務床位不足、配置不均,相關制度保障尚未健全等。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16年底中國養老服務床位數為680萬張,每百名老年人擁有養老床位3張,遠低于發達國家每百人5—7張的平均水平,僅僅達到發展中國家每百人2—3張的平均水平。2009年實施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制度(以下簡稱“新農保”),2014年提出在全國范圍內建立統一的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標志著中國社會養老保險制度建設進入到一個嶄新時期。作為一種準公共產品,中國養老保險制度力求突顯出社會福利性和社會公平性的特征。
為數不多的實證研究集中在社會化養老模式對家庭養老模式的影響及其社會認同度等方面。陳華帥和曾毅[14]與劉一偉[15]的研究表明,社會化養老在增進老年人福利水平的同時,對于家庭代際經濟支持有著顯著的擠出效應。程令國等[16]的研究表明,“新農保”改變了農村家庭的預算約束,增加了參保老年人經濟獨立的可能性,減少了其對子女的依靠,增加了其獨立居住的可能性,因而在生活和精神方面對來自社會照料的需求有所增加,這引導了農村居民開始從傳統的家庭養老模式試探性地轉向社會化養老模式,但家庭養老的基礎性地位仍未得到根本性改變。張川川和陳斌開[17]分析了“新農保”對農村家庭養老的替代影響,結果表明替代效果非常有限。王增文和Hetzler[18]的研究表明,“新農保”的社會認同度較低,其福利性并沒有得到充分體現,需要進一步提升制度的水平覆蓋率和替代率。劉一偉[12]從城鄉差異視角分析了社會化養老對家庭養老的替代,城鎮社會化養老同時減弱了子女對老人精神慰藉和經濟供養方面的支持,農村社會化養老僅僅弱化了子女對老人生活照料的支持,而對精神慰藉和經濟供養方面的支持沒有顯著效應。
根據社會嵌入理論,不管是養老模式之間互為替代還是互為補充,都需要理解養老個體與行為所嵌入的特定社會經濟結構。Granovetter[19-20]指出作為社會行為的一種特定形式,存在于所有市場經濟中的經濟行為嵌入在社會結構、文化、政治和宗教等各類制度網絡所組成的社會環境中,是一種社會性的建構。本文聚焦于中國養老模式的演變,根據Zukin和DiMaggio[21]的劃分邏輯,將社會嵌入構成要素分為結構嵌入、政治嵌入和認知—文化嵌入,探討在這些構成要素的影響下,中國養老模式是如何在相應外部環境變遷中不斷演化的。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經濟市場化改革、國家對社會福利體系的建設和西方福利體制改革浪潮影響了養老模式中的結構嵌入、政治嵌入和認知—文化嵌入,這些構成要素的變化繼而引發中國從家庭養老模式向社會化養老模式轉變。在養老模式轉變的過程中,以家庭核心化與空巢化以及老人失能化與獨居化為特征的家庭結構的變動,弱化了家庭養老和照料功能,促進了社區網絡支持的興起,由此引發了社會化養老服務的發展,以解決家庭養老面臨的困境(結構嵌入)。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隨著計劃生育政策的實行,中國逐漸開啟了基于市場導向的福利事業社會化發展過程,在傳統的家庭養老之外的社會服務空間中,形成了強調市場購買與個人責任相結合的模式,社會化養老服務供給體制逐漸形成(政治嵌入)。此外,市場經濟的發展、家庭社會結構的變化和社會福利政策的轉變對傳統的以“反饋模式”為特征的代際倫理造成了沖擊,個人本位主義和家庭世俗化的趨勢突顯。隨著“反饋模式”文化基礎的變遷和權威主義孝道的轉變,“敬老”“養老”的概念也被重新加以詮釋和踐行(認知—文化嵌入),如圖1所示。

圖1 社會嵌入視角下中國養老模式變遷
第一,以家庭核心化與空巢化以及老年人失能化與獨居化為特征的家庭結構發生變動(結構嵌入)。現代化理論認為,隨著知識經濟的到來和高水平專業化社會分工的普及,社會對知識的需求、特別是技術知識的需求不斷增加,這使得成年子女被迫離開家庭,尋求更多的教育機會和工作機會。因此,與主干家庭相比,核心家庭可以更好地適應現代化社會,其成為社會家庭的主導模式,這與對經濟增長的強調相吻合。
首先,隨著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人們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為發生變化。伴隨家庭生育率的持續下降,中國家庭結構越來越小型化和核心化。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表明,中國戶均人口僅為3.1人。其次,以工業化和城市化為特征的現代化進程推動了代際分居的趨勢,造成主干家庭減少,老年人更有可能與其子女和其他親屬相隔離。同時,社會福利的興起也削減了現代家庭子女照看其老年父母的意愿,空巢家庭和空巢老年人日趨增多。根據2016年《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成果》的數據,2010年城鄉空巢老年人的占比達到49.3%(其中獨居老人占比達到9.7%,僅夫妻同住老年人占比為39.6%),較2006年增加8.0個百分點。2000—2010年城鎮空巢老年人的占比由42.0%上升到54.0%,農村空巢老年人的占比由37.9%上升到45.6%。2015年空巢老年人占老年人口的比重達到51.3%,老年人家庭呈現空巢化和獨居化趨勢。子女離開家庭,不再與老人同居一處,兩者空間距離加大,使得老年人雖然在物質方面仍有得到子女支持的可能,但在日常生活和精神寄托方面卻往往失去依靠,導致傳統家庭養老功能面臨嚴峻挑戰,傳統的家庭養老模式在許多家庭難以為繼。再次,伴隨家庭核心化與空巢化的是老年人失能化。相關統計數據顯示,中國部分和完全失能老年人已經達到4 063萬人,占老年人總數的18.3%。對于這些老年人而言,由于行動不便,他們的飲食起居、家務勞動和求醫問藥都需要照料或陪護,加之家庭照料資源的缺乏,對社會服務的需要也日趨強烈。最后,Zukin和DiMaggio[21]指出社會網絡與社會關系不僅影響市場經濟的運營,也對行動者自我規范的努力產生重要影響。居家的利益相關者構成的社區網絡支持,促成了居家互助養老模式的形成。需要指出的是,社區網絡支持應該同時包括正式社會網絡和非正式社會網絡,正式社會網絡包括社區服務中心、社區服務站、社區社會工作服務組織、社區家庭綜合服務機構和社區矯正機構等社區公共服務平臺,非正式社會網絡包括老年社、老年大學等與老年人生活緊密相關的社區網絡組織。這些社會網絡結構都有助于老年人擴展社會關系,搭建新的社會網絡,通過交流使其得到友誼、情感和精神慰藉,自尊得到增強,并進一步獲得勝任感和成就感。
第二,計劃生育政策和福利事業社會化引發的社會化養老服務供給體制逐漸形成(政治嵌入)。按照諾思對制度的認識,可以將家庭養老看做是通過道德傳統、風俗習慣和村規民約等“軟約束”形成的非正式制度,而社會化養老是通過國家法律法規、政策措施和社會規范等“硬約束”形成的正式制度。養老社會化正是養老服務從家庭走向社會,從非正式制度走向正式制度的過程。這一發展趨勢受到了中國經濟體制轉型和西方福利體制改革浪潮等內外因素的雙重影響。對政治嵌入的分析需要提到對上文結構嵌入帶來深入影響的計劃生育政策,它影響了家庭養老行為中利益相關者的生育決定和養老策略。從曾經用來宣傳推動這一制度的政策動員令的變遷(從19世紀80年代的“計劃生育好,政府來養老”“政府幫養老”直到今天的“養老靠社保”),便可以看出這一特有的制度安排對支持家庭養老或社會化養老各自相關資源與方式的改變。市場經濟體制改革要求政府和企業逐漸擺脫“包辦福利”“單位福利”的包袱,這推動了包括養老在內的社會福利供給的社會化和市場化進程。與此同時,西方社會正處于福利體制改革階段,福利國家模式危機開始出現。公共部門試圖通過福利供給的私營化和多元化等改革來應對危機。對個人利益和個人責任的強調以及對市場機制的推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福利體制的變革,開啟了福利事業社會化的發展階段。
1984年中國福利事業在“社會福利社會辦”方針的引導下,由“救濟型”轉為“福利型”,中國福利事業體制從國家包辦、封閉的模式轉變為面向社會的多元模式,由國家、集體、個人等多渠道、多層次共辦。在當時的養老服務供給領域內,社會興辦就意味著動員民間資本通過市場機制為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但是,由于養老服務業的非營利性以及缺乏公共財政稅收等優惠支持政策,市場機制下社會資本參與養老服務供給的積極性并不高。基于此,依托社區開展養老服務的制度化安排開始出現。1993年《關于加快發展社區服務的意見》發布,使社區服務得以制度化。2001年全國廣泛推行“社區老年福利服務星光計劃”,使社區養老與居家養老相結合,居家養老開始成為中國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的基礎內容。2006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強和改進社區服務工作的意見》,提出要大力推進公共服務體系建設,使政府公共服務覆蓋到社區,鼓勵和支持各類組織、企業和個人開展社區服務,并支持和鼓勵社區成立致力于社會救助、優撫、助殘和敬老等服務的民間組織,為老年人、殘疾人和困難群眾等提供社區志愿服務。針對農村居民的養老困境,政府于2009 年開展“新農保”試點工作,這是政府社會保護責任的體現。養老金作為政府提供的一種金融支持,對中國養老模式變遷產生了諸多影響。2013 年《關于開展公辦養老機構改革試點工作的通知》公布,明確公辦養老機構“托底”作用這一職能定位,優先保障弱勢老年群體(包括有經濟困難的孤寡、失能、老齡等老年人和優撫對象)的服務需求,推行養老機構公建民營發展,鼓勵社會力量運營,支持專門面向社會提供經營性服務的機構在條件適宜時轉制成企業,實現資源最優配置。在這些政策措施的影響下,中國社會化養老服務供給體制逐漸形成。
第三,個人本位主義發展、家庭世俗化和權威主義孝道衰落(認知—文化嵌入)。中國傳統養老行為遵循的是代際“反饋模式”,而不是西方的“接力模式”。老年人選擇和子女同住,在日常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方面得到子女支持,體現了中國農村社會養老的傳統文化和歷史習慣。以家庭和血緣為人際交往結構和社會結構圈核心的差序格局展現了農村社會的家庭本位主義。然而,現代化理論認為,社會的經濟水平越發達,孝敬老年人的責任越弱化,老年人的社會地位也就越低。孟憲范[22]指出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推進,市場機制通過經濟理性進入到家庭,導致自我中心式的個人主義的發展。市場經濟進入到農村地區,導致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發生改變,較為年輕的一代靠科技進步和外出打工得以致富,老年一代雖然耕作技術熟練和生產經驗豐富,但原有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正在失去。閻云翔[23]針對農村家庭世俗化進行了分析,提出由于過去五十年來的社會變革和破除封建迷信運動,導致家庭和家長神圣色彩日漸褪去,家庭開始世俗化,家庭價值出現扭曲,使得農村子女的自私自利缺乏約束。孟憲范[22]將這一現象稱作“經濟理性越界”的產物。受到經濟理性侵蝕,農村家庭開始出現代際關系緊張、孝道衰落和養老危機等問題。國家提供的養老保障仍不健全,很大一部分農村老年人仍完全依靠子女養老。在傳統上這種養老制度依靠倫理規范和鄉規民約來維護,當維護這一制度的體系瀕于解體時,農村老年人的養老困境就突顯出來了。
隨著現代化社會的發展和核心家庭的增多,城市子女與父母同居一處的更少,對父母的家長角色更加趨于淡化,較為年輕的一代尊老敬老的意識也逐漸喪失。隨著社會價值觀的變化,老年人的應有價值和社會作用往往被忽視,現代社會對老年人人文關懷的弱化也使其社會地位明顯下降。李銀河[24]對家庭關系的研究表明,雖然絕大多受訪者都贊同孝敬父母的必要性,但這并不等于對父母意志的絕對服從,應該以權利平等為前提重新闡釋孝敬父母這一觀念,這是對中國以權威主義為特征的傳統孝道的顛覆。因此,由于主干家庭減少和福利社會的興起,現代家庭子女照看老年父母的能力和意愿正在削減,家庭養老的主體責任與地位正在淡化。
根據社會嵌入理論,為了避免社會化不足和社會化過度,需要在養老個體行為與社會結構之間尋找一種動態的平衡,并形成融合性的互動關系。這正是近年來學者們對大量混合交叉型養老模式的關注,這些新型模式是在處于家庭養老和社會化養老二者之間的其他養老模式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此外,除了不同養老模式內部的融合和發展,近年來由于需要特殊照料的老年人人數逐年上升,老年人對醫療衛生服務的需要明顯增加,“醫養結合”的跨界發展模式開始興起。這是在新的社會背景下出現的、符合未來社會發展趨勢的養老模式。“醫養結合”通過整合現有養老資源和醫療資源,將老年人的養老服務和健康醫療服務一體化,是對養老模式和醫療模式的一種創新。從社會嵌入視角來看,“醫養結合”這一新型制度安排,是在快速老齡化與少子老齡化、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增加等現實背景下出現的。中國孝文化傳統鞏固并強化了居家“醫養結合”的地位,而養老機構的轉型也加強了老年人對養老機構的認同和信任。隨著全民健康理念、積極養老觀念和保健康復意識更加深入社會,以及國家從政策層面上對“醫養結合”的鼓勵和推動,社會力量也紛紛投資或興辦老年康復、老年護理等專業醫養結合機構。
人口老齡化是世界人口發展的普遍趨勢,中國政府也已經深刻意識到了積極應對老齡化的重要意義。《“十三五”規劃綱要》提出建立“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的多層次養老服務體系”,從而將《“十二五”規劃綱要》中的“機構為支撐”轉變為“機構為補充”。根據本文的社會嵌入分析視角,可以看出這一轉變既折射出中國養老社會制度環境的轉變,又突顯了中國未來養老政策的新思路,同時符合中國居家養老的認知和文化傳統。在打造積極老齡化、健康老齡化和長者為善的社會進程中,家庭養老和社會化養老這兩種主要的養老模式在中國形成了互補機制,對中國的家庭關系、家庭結構和社會關系產生了重要影響。中國養老模式未來的發展方向將從單一走向多元,從多元走向醫療領域與養老領域的有機結合,以此來適應不同老年人的需求,為其提供個性化的養老與醫護服務。為此,中國政府應積極制定并有效執行相關的養老政策,將養老的制度安排作為積極的社會福利,強調老年人的自我實現和責任,逐步增強老年人自身的生存能力,并對老齡化帶來的一系列風險采取疾病預防、早期干預、康復和臨時護理等措施,提高老年人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減少醫療費用支出,最終推動老年人身心健康和全面積極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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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艷)
2017-07-15
秦 軻(1977-),男,河南焦作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公共政策與公共管理研究。E-mail:qinke@cass.org.cn
F840.6;C913.6
A
1000-176X(2017)11-013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