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太習慣的緣故

林夕

習慣了上一代的拼音輸入法，太習慣了，那打字的速度，常常讓我想找個人來炫耀一下。老舊的電腦死了，換上新一代的，連輸入法在內，僅僅是幾個鍵盤操作的先后次序，就讓打字的速度慢了幾倍，從前像漫天花雨撒金錢，現在像在紅綠豆中揀紅豆。如果當初的輸入法沒那么純熟，就沒有今日的麻煩。

習慣了用電腦寫，太習慣了，幾乎成為一個寫作的必然程序之一，幾乎覺得在屏幕上閃出來的字，都寫得特別好。一旦回到二十多年前，在稿紙上手寫的日子，修正麻煩還不是最大問題，奇詭的是覺得，自己手寫出來的，都只是初稿，還有好多紕漏，總是未完成，待改，心里不踏實。

心里踏不踏實，原來就建筑于習慣，以至于太習慣，在安全感中有著惘惘的不安全感。人真是矛盾的物種。

習慣了那些好人好到盡、壞人壞到底的虛構故事，從電視劇電影小說看到的，習慣好人總有好報，壞人來得及有惡報。太習慣了，以至于動不動憤恨，誰誰誰怎么還沒死掉；以至于一看人，就簡單地問一個不符合自己實際年齡的問題：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太習慣了。

習慣了讀那些用花花草草、星星月亮做道具的詩詞歌賦，美啊，因為太習慣了。一旦面對現實，或者面對現在的作品，沒有花落、風吹、草動、大江流，都覺丑啊，都不是美文啊。

最糟糕的是習慣了背那句“獨自莫憑欄”，太習慣了，于是自覺一個人憑欄想事情看風景，都要加一句內心獨白，“但愿你也在這里”，諸如此類。可人家李后主習慣了左擁右抱，妻妾無限，你是誰？于是就忘了一個人憑欄，沒人打擾也有好處，來個語言無味又嘴碎的在旁，好比在戲院聽戲，有人吃東西吱吱有聲。

習慣了與一個人相處，每天總有幾通電話，幾個信息，幾張自拍，總以某個姿態給你抱一個吻一個。之前，總有一兩句念白，總用某種熟悉的語氣跟你聊天，太習慣了；一旦他變了，變了個方式，就懷疑這還是不是你要的幸福之類。基本上，習慣讓人失去接受改變的能力，最可怕是戀愛成習慣，習慣成自然，把前任的那套也帶到新人新天地，自然又要懷疑這是不是我要愛的人。

習慣會變成依賴，依賴讓自己變成無賴，特別是在愛情的世界。

習慣會帶來經驗，經驗讓人自信，太自信會帶來自大。經驗會淪為障礙，磨損了銳氣，折損了膽氣，喪失了該有的勇氣。

習慣會讓許多過程變成儀式，忘了做這些事情的初衷。

習慣會化為麻木，麻痹了敏銳的神經，本來的享受，在還沒老去的皮膚上結起了一層繭。

習慣就好，一多出個“太”字，太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