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珞伊,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
勸返的自首認定、承諾及措施問題研究
文/江珞伊,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
勸返是一種引渡替代措施,在實踐中發揮中重要的作用,但現階段法律對于勸返缺乏明確規定。勸返可以采用的方式、勸返歸案是否可以認定自首以及辦案人員的承諾是否具有法律效力等問題都亟待明確。
勸返;方式;自首;承諾
《刑法修正案九》對貪污賄賂犯罪的死緩減刑進行了限制,體現了現階段我國對貪污賄賂犯罪嚴打的趨勢,而對貪污賄賂犯罪的治理,定罪量刑只是其中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境外的追逃追贓,從十八大以后境外追逃追贓進入公眾的視野,即便國內的定罪量刑體系再科學嚴密,如果不能夠將外逃的犯罪分子追捕回國,那么刑法條文將淪為一紙空談,故要加強對貪污賄賂犯罪的打擊力度,必須提高追逃追贓的成功率和效率。
現階段,很多貪官污吏犯罪后都攜款逃到國外,而追逃嚴格按法律程序走的方式只有引渡,但是由于很多原因導致現階段引渡的適用率和成功率都非常低。比如:(1)與我國簽訂了雙邊引渡條約的國家還較少,且集中于發展中國家;(2)即便簽訂了雙邊引渡條約,但由于兩國的法律體系的差異存在很多差異,不利于引渡實踐的開展;(3)我國的《引渡法》尚未明確死刑不引渡原則,只是在具體引渡的個案中,由我國最高人民法院根據現實情況做出不予死刑的情況下,有的被請求國司法機關仍然可能以判處死刑為由拒絕我國的引渡請求;(4)對外承諾的權限機關尚不明確,如在賴昌星案中,我國黨政領導人、外交部對賴昌星案做出了不予死刑的承諾,這些承諾被看做是行政干預司法的提現,認為我國沒有法律率保障;(5)我國引渡法律與引渡條約的關系不明等原因使得引渡工作很難開展,故而,在此情況下,著力建設引渡替代措施迫在眉睫。
首次正式使用“引渡替代措施”這一術語的是黃風教授于其所著《中國引渡研究》一書。他認為:“‘或者引渡、或者起訴’原則為可引渡的犯罪規定了引渡的替代措施,實際上也是為有關的被請求過規定了在不引渡情況下開展其他國際司法合作的業務。”[1]而在黃風老師的另一部著作《境外追討問題研究》一文中,對引渡替代措施做出了更明確的定義:“在引渡合作遇到法律障礙或困難的情況下所采用的、可據以實現逃犯遣返目的的手段?!盵2]但需要注意的是,雖然被稱為引渡的替代措施,但并不意味著必須等到引渡遇到困難或者失敗后才予以考慮適用。引渡替代措施在適用位階上,是與引渡相同的,是可以先于或者與引渡同時適用的。
引渡的替代措施大體上分為常規替代措施和非常規替代措施,非常規替代措施主要有秘密拘捕和誘騙,其合法性存在爭議,且在實踐過程中,當事人往往得不到本應享有的法律救濟,人身權利有可能遭到暴力侵害;常規替代措施主要有三個:非法移民遣返、異地追訴和勸返。非法移民遣返是通過遣返非法移民、驅逐出境等方式,將外國人遣送至對其進行追訴的國家,但由于進行非法移民的確認程序非常復雜,如賴昌星案歷時13年。異地追訴是指請求國向該國主管機關提供自己所掌握的證據材料,促使發現地國司法機關對外逃犯罪人員提起刑事訴訟,但整個收集證據及請求當地司法機關配合的程序也耗時很長。而勸返是其中較為獨特的措施,在實踐中勸返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應用,在公安部“獵狐2014”行動中,截止到10月29日,從境外緝捕的180名在逃經濟犯罪嫌疑人中有76名是被勸返的,占42.2%。[3]但是,就是這樣一條在實踐中廣為應用的措施,在國內法律上并沒有明文加以界定,也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有很多的法律問題尚未解決。而我國勸返首次成功的實踐,是云南省原交通廳副廳長胡星,在案發外逃后被勸返回國,胡星案的受賄金額非常巨大并已成功逃到新加坡,而通過勸返,從胡星2007年1月19日外逃到2007年2月18日歸案,僅用不到1個月的時間就將胡星追捕回來,較之通過非法移民遣返追回賴昌星用了13年,可見勸返的重要作用。
“勸返是指在無法訴諸正式的引渡程序或者引渡程序遇到不可逾越的法律障礙的情況下,根據國家的授意火災國家的許可下,采取對外逃分子進行說服教育的方式,使其主動回到追逃國,接受追訴、審判或者執行刑罰?!盵4]勸返采取的主要方式就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講座中司法部司法協助與外事司張曉鳴副司長曾經談到“勸返”雖叫做勸返,但是一般情況下犯罪分子都是費盡心機攜款出逃,單純的勸說是很難成功,所以此處的“返”并不是犯罪嫌疑人完全自愿的返回,而是帶有一定威脅或承諾的條件下的返回,主要是利用逃犯的畏罪心理和思鄉情結,雖然犯罪嫌疑人逃出國時都是攜帶巨款,在物質生活上不用擔憂,但是其生活也不是十分如意,一般要參加繁瑣的法律程序,也可能被當地的行政機關監視,同時也忍受著親人分離和思念家鄉的痛苦。勸返可以使犯罪嫌疑人主動歸國,避免了強制措施的適用以及對他國法律的干涉,同時,自動歸案的犯罪分子,在日后的審判過程中也會更加配合,加速司法程序,可以節省大量的司法資源。但有利則有弊,由于勸返的非強制性,如果逃犯非常堅定,難以勸說,則面臨著無計可施的窘境,另一方面,由于對勸返的方式沒有任何限制,勸說有淪為威脅的危險。而在勸返的實踐中,出現了一些很有爭議的問題,主要有以下幾點:
在胡星案中,司法機關將其認定為自首,并判處無期徒刑。如果對勸返制度不是很了解的情況下,一聽到勸返的第一印象是勸返肯定構成自首啊,因為自首就是主動歸案的意思,一般情況下的確是這樣,但勸返歸國是否構成自首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問題:第一,如上文所述,勸返并不是犯罪嫌疑人百分百自愿回國,而是迫于種種壓力及得到司法機關的承諾而歸國,這種情況是否可以認定為自首?第二,更為棘手的問題在于勸返時犯罪嫌疑人可能處于羈押狀態,我國的辦案人員已經掌握其罪行且已經在可以實施抓捕的距離內,只是因為沒有抓捕的權利而無法實施,對于此種情況下勸返歸國的犯罪嫌疑人是否可以認定為自首?例如原中國銀行哈爾濱河松街支行行長高山,就是在受到加拿大皇家騎警拘捕和長期羈押后,自愿回國投案自首的。[5]這就要從我國對自首的規定入手。
自首主要分為三類,一般自首是指犯罪嫌疑人犯罪以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準自首是指被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正在服刑的罪犯,如實供述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的行為;特別自首是指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行賄罪和介紹賄賂罪的人員,在被追訴前主動交代行賄行為或者介紹賄賂的行為。成立一般自首、準自首的犯罪分子,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犯罪較輕的,可以免除處罰。而特別自首,可以從輕或者免除處罰。[6]勸返歸國的犯罪嫌疑人雖然是經過勸說或者是因為辦案人員的承諾而心動,但是其主觀上具有主動回國接受懲罰的主觀態度,換個角度想,如果逃犯不歸國,在很多情況下,追討可能陷入窘境或者就要開始走非常漫長的難民認定程序或異地起訴程序,所以,從總體上平衡利弊勸返歸國的犯罪嫌疑人應認定為“自動投案”。
“為了實現我國司法機關對逃往境外人員的緝捕目的,維護我國的法律尊嚴和法律形象,筆者期望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能監會以司法解釋的形式明確和細化逃往境外人員自首的特殊認定標準,是我國寬嚴相濟的形式政策得到貫徹,并具有較強的針對性、可操作性和連貫性。”[7]
在胡星的勸返的過程中,辦案人員會對其回國以后的待遇給予承諾,這也是胡星歸案的最主要的動因,其他的勸返案件也是如此,但這種承諾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呢?事實上,在現有的法律中這種承諾是沒有法律依據的。雖然勸返回國可以認定為自首從寬處理,但這和承諾并沒有關系。
根據《引渡法》,對于限制追訴的承諾,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決定,對于量刑的承諾,由最高人民法院決定??梢妼τ谔油龀鰢姆缸锵右扇说某兄Z權都在我國最高司法機關的手中。如果辦案人員在一定要采取承諾的情況下,應經過國家司法機關的同意或授權。但在實際的勸返過程中,很多情況下辦案人員的承諾都沒有經過授權,一是因為這種承諾實際為勸返成功的至關重要的因素,沒有承諾的勸返很難成功;二是很多時候情況所迫,可能來不及走程序。所以賦予辦案人員一定的承諾權利是十分必要的,我國法律應對各種情況下辦案人員的承諾范圍進行明確規定。此承諾范圍不僅要考慮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犯罪嫌疑人的人身危險性,還要考慮犯罪嫌疑人的追逃難度和實際的案件情況。在對辦案人員承諾范圍有明確規定情況下,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超出限度是否有效呢?如果認為無效,則勸說便有了誘騙的嫌疑,而認為有效,則此規則可能會淪為犯罪分子新的逃避刑罰或減輕刑罰的漏洞。
筆者認為,對于超出范圍的承諾應該做如下處理:首先,要看此承諾是否嚴重超過可以容忍的限度,筆者認為可以容忍的程度是以從輕的程度危險,如果超過了從輕的程度,到達了減輕的范圍,就以此范圍內的法定最低刑,即最大的從輕程度來計算。如根據數額應被判處十年到十五年有期徒刑的犯罪嫌疑人,如果辦案人員承諾對其量刑為八年,由于承諾已經達到了減輕的程度,應按從輕的最大限度,即十年來判處刑罰。其次,應明確具有承諾權利的機關,如果權利分散,勢必造成濫用,辦案機關應層報最高機關,如檢察機關層報最高人民檢察院,由最高機關進行批示;最后,對于超出承諾范圍的辦案人員應進行一定的處分,辦案人員雖可能處于將犯罪嫌疑人追捕歸案的急迫心情,行為本意可能是好的,卻可能將整個勸返行為淪為誘騙,導致我國的司法誠信度降低,致以后的勸返工作難以開展,所以,從長遠的角度,以一定的處分為約束,避免辦案人員做出超出權利范圍的承諾,用法律后果約束辦案人員。
在勸返的過程中,最容易出現的就是采用誘騙的方式,“誘騙是指設圈套引誘被告人離開外國,以便能夠在本國、國際水域或國際空域將其逮捕;或者將其引誘至第三國,以更方便地從那里將被告人引渡或驅逐至本國?!盵8]誘騙的存在是存在一定合理性的,因為采用誘騙的方式不僅可以采用非強制措施達到目的,而且可以繞過國家的司法權。但是,誘騙不僅侵犯了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使當事人無法獲得救濟,這是與現階段保護犯罪嫌疑人人權的國際合作原則背道而馳的。另一方面,現階段美國是世界上適用誘騙較多的國家,其實施誘騙主要是為了規避他國法律的規定,嚴重侵犯了犯罪嫌疑人逃匿國家司法主權,影響雙邊司法合作關系,應嚴格地避免適用。
所以,在追捕的過程中,應當遵守我國法律,保護國家利益。雖然勸返的都發生在國外,但是根據屬人管轄原則,辦案人員應該遵守我國法律,同時,要尊重他國法律,勸返都是以尊重他國法律和相關的國際條約與國際慣例為前提。[9]一定要保證勸返手段的合理性,如實地告知犯罪嫌疑人歸國的好處,而不能給其難以兌現的承兌,使勸返成了誘騙;同時,要尊重他國主權,不能違反他國法律采取強制措施或者實施秘密拘捕,侵害他國司法權和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綜上所述,作為一種柔性的引渡替代措施,勸返有很多獨有的優點,但也因為其靈活性,在具體的操作中面臨著很多的問題,而作為在實踐中大量應用的一種方式,卻缺少法律條文的明確規定。明確勸返歸國可以認定為自首,劃分辦案人員的承諾范圍和承諾的無效情況,合理限制勸返的方式,都是立法者應進一步思考的問題。簡而言之,勸返應當重視勸返的法制化。
[1]黃風.中國引渡制度研究[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47.
[2]黃風amp;趙琳娜.國際刑事司法合作:研究與文獻[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8.
[3]《公安部“獵狐”百天:180人落網》,2015.
[4]張磊.從胡星案看勸返[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0(4).
[5]張磊.從高山案看我國境外追逃的法律問題[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4(1).
[6]趙秉志.刑法總論(第二版)[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368—377.
[7]黃風.建立境外追逃追贓長效機制的幾個法律問題[J].法學,2015(3).
[8]郭子鈺.引渡替代措施研究[D].外交學院2015屆碩士研究生論文.
[9]張磊.從胡星案看勸返[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0(4).
江珞伊(1993年—)女,吉林白城人,碩士研究生,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