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明/文
史林散葉 (九十三)
■俞劍明/文
逛舊書店,買回幾本書。品讀其中之一《誡子弟書》,感觸頗多。特別是該書所選鄭板橋的兩封家書:《濰縣署中與舍弟墨第二書》和《濰縣寄舍弟墨第三書》。其教子觀對今天的為人父母者仍然有十分深刻的啟示作用。
《濰縣署中與舍弟墨第二書》是鄭板橋任濰縣縣令時,五十七歲那年寫的。信一開頭,他就毫不含糊地向其弟鄭墨表明:“余五十二歲始得一子,豈有不愛之理。”但是,如何愛法是關鍵。鄭板橋說:“愛之必正其道。”他要求其弟管束孩子的不是生活起居、衣著冷暖、飲食營養,也不是學習好壞,而是“道”。僅就他的這《第二書》看,感想有三:
其一,“要須長其忠厚之情,驅其殘忍之性。”他說,要從愛護小動物做起,教育孩子關愛一蟲一蟻、天地萬物,使其從小就能養成一顆善良的心。良心是道德的基礎,也是愛的基礎。“衙齋臥聽簫簫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鄭板橋的善良之心,溢于言表。無數事實證明,一個沒有善良之心的人,是不懂得愛的,更談不上對社會盡責,為百姓造福了。
其二,“家人兒女,總是天地間一般人,當一般愛惜,不可使我兒凌虐他。凡魚饗果餅,宜均分散給。”作為當時的縣太爺,以如此平等友愛的精神,叮囑其弟管教自己的孩子平等待人,實在難能可貴。不像現在的某些官二代,老子官越大,兒子越霸道。其實,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如果每個官員都視自己為尋常百姓,處處注意培養平民精神和風骨,并且“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教育子女摒棄自私,擯棄狹隘,沒有病態,沒有虛無,社會對“官二代”的詬病必定大為減少。
其三,“夫讀書中舉中進士作官,此是小事,首先要明理作個好人。”不要說在鄭板橋那個年代,就是在21世紀的今天,這話聽起來也如同黃鐘大呂,振聾發聵。鄭板橋把“明理作個好人”放在教育孩子的第一位,極有戰略眼光。對于現代一些家長而言,如果不注重“明理作個好人”的素質教育,即便你的孩子知識滿腹,多才多藝,也未必把握得住自己的人生航向。
鄭板橋給其弟鄭墨的《第三書》,講的還是孩子的品德教育。他認為:“富貴足以愚人,而貧賤足以立志而聰慧。”因而,他建議要讓孩子到艱難困苦中磨煉,將其在艱難困苦中培養成才。
品德是生命的和諧,誰具備,誰就會百折不撓,奮發向上,平等待人,文明禮貌,愛國愛民,就有不可估量的人格魅力。
歷史留下的篇章,讓后人咀嚼回味。鄭板橋的教子之方,理應成為當今父母的教材,汲取其精華,促使孩子們健康成長。
梁啟超是中國近代史上少見的成功爸爸,9個成年的子女個個成才,其中三人當選院士。
梁啟超一生給子女寫了400多封家書,總計百余萬字。
望子成龍乃人之常情,許多人都想讓孩子早一點接受專業教育,以便學有所長、事業有成。梁啟超卻另有一番高見。他認為:第一,專才教育給人的知識是偏狹的;第二,知識偏狹不僅使人胸襟狹窄,還會使生活過于單調;第三,單調的生活可能讓人產生厭倦,而厭倦則是墮落的根源。
這些話是梁啟超晚年時針對梁思成講的。當時他的幾個兒女正在美國留學,因為經濟上比較窘迫,再加上梁思成與林徽因正在熱戀中,所以他最擔心的就是梁思成。1927年5月中旬,他給大女兒梁令嫻寫信說:“我們家幾個大孩子大概都可以放心,你和思永大概絕無問題了。思成呢?我就怕因為徽因的境遇不好,把他牽動……”他向愛女坦言:“我所憂慮者還不在物質上,全在精神上。我到底不深知徽因的胸襟如何:若胸襟窄狹的人,一定抵擋不住憂傷憔悴,影響到思成,便把我的思成毀了。關于這一點,你要常常幫助著思成注意預防。總要常常保持著元氣淋漓的氣象,才有前途事業之可言。”
8月底,梁啟超又給令嫻和思成寫信說:“我怕你(指梁思成)因所學太專門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單調,太單調的生活,容易厭倦,厭倦即為苦惱,乃至墮落之根源。再者,一個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讀書取益,也要方面稍多,都有接談交換,或開卷引進的機會。”接下來,他用自己的親身感受來教育子女:“我是學問趣味極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專積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內容,異常豐富,能夠永久保持不厭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每歷若干時候,便覺得像活個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自覺這種生活是極可愛的,極有價值的。我雖不愿你們學我那泛濫無歸的短處,但最少也想你們參采我那爛漫向榮的長處。”
緊接著,他又以感人的筆調說:“我這兩年來對于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有異兆的感覺,怕他漸漸會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來見我時,還我一個三四年前活潑有春氣的孩子,這就心滿意足了。這種境界,固然關系人格修養之全部,但學業上之熏染陶熔,影響亦非小。學業內容之充實擴大,與生命內容之充實擴大成正比例。所以我想醫你的病,或預防你的病,不能不注意及此。”
由此可見,人格的修養、精神的自由,是梁啟超教育子女的核心之所在。
在這封信中,梁啟超還對二女兒梁思莊說:“專門科學之外,還要選一兩樣關于自己娛樂的學問,如音樂、文學、美術等……你本來有些音樂天才,能夠用點功,叫它發榮滋長最好。”他還說:“做學問原不必太求猛進,像裝罐頭樣子,塞得太多太急,不見得便會受理。我方才教訓你二哥,說那‘優游涵飲,使自得之’,那兩句話,你還要記著受用才好。”用梁啟超的標準來衡量如今流行的急功近利的填鴨式教育,是否應該有所反思?
清人趙翼《廿二史劄記》中那篇《名父之子多敗德》,讀后令人唏噓。自古以來,有不少名父之子,走向了父輩的反面。趙翼舉了許多唐朝的例子:如房玄齡,如杜如晦,都是李世民視為股肱的宰相。“玄齡善謀,如晦善斷,當世語良相,常稱房、杜。”但他們兩位的后裔,房玄齡的兒子房遺愛,杜如晦的兒子杜荷,都是在武則天當政期間,因為謀反而被誅殺。如果說這兩位名父之子的死,多少有武則天的政治迫害因素,那高宗、武后時的名相狄仁杰的兒子狄景暉之死,則是咎由自取了。據史書記載,狄景暉“官魏州,以貪暴為民所惡,并毀仁杰生祠。”因他生性殘忍,虐殺無辜,當地老百姓被欺壓得無以為生,起而抗爭,并遷怒于他的父親,將狄仁杰的生祠也砸了。
《明史》載:“明代賢相,必首三楊。”“三楊”者,楊士奇、楊榮、楊溥。李賢《古穰雜摘抄》有一則筆記,起句為“士奇晚年泥愛其子。”“泥愛”即“溺愛”也。這就是說名父之子的走向反面,除了本身不成材的主觀因素,除了“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客觀因素之外,名父的縱容不察,疏于管教,則是更為重要的因素。楊士奇生于公元1365年,死于公元1444年,差幾天就活到80歲了。他歷事惠帝、成祖、仁宗、英宗四朝,是位名相。若不是“泥愛”其子楊稷,弄得聲名狼藉,最后搭上老命,這位元老政治家的一生,本可以畫個圓滿的句號。
“士奇晚年泥愛其子,莫知其惡最為敗德事。若藩臬郡邑或出巡者,見其暴橫,以實來告,士奇反疑之,必以子書曰,某人說汝如此,果然,即改之。子稷得書,反毀其人曰,某人在此如此行事,男以鄉里故,撓其所行,以此誣之。士奇自后不信其子之惡者。有阿附譽子之善者,即以為實然而喜之。由是,子之惡不復聞矣。及被害者連奏其不善之狀,朝廷猶不忍加之罪,付其狀于士奇,乃曰左右之人非良,助之為不善也。而有奏其人命已數十,惡不少言,朝廷不得已,付之法司。”
作惡多端的楊稷,雖被抓了起來,但并未馬上法辦。因為考慮到楊士奇這位四朝元老已經臥床不起,來日無多,便把此案壓了下來。“后歲余,士奇終,始論其子于法,斬之。鄉人預為祭文,數其惡流,天下傳誦。”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些膾炙人口的詩句,都出自清代愛國詩人龔自珍。他為官清廉,頗有政聲。但他有個不肖之子龔半倫,八國聯軍攻下北京城后,龔半倫主動當向導,帶著英法軍隊掠奪火燒圓明園,成了地道的漢奸。
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之一的張之洞有子13人,其中第五子張仁樂及幼子張仁蠡,“九一八”事變后,也相繼淪為賣國求榮的漢奸……
看來,名父之子,一旦變壞,必然加倍的壞。就像在森林里,越毒的蘑菇,在越是肥沃的泥土里,生長得也越鮮艷,毒性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