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震,秦 龍,王若堯
(大連海事大學 a.公共管理與人文藝術學院; b.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海員養老預期的理想型歸納:基于D市的調研
董 震a,秦 龍b,王若堯a
(大連海事大學 a.公共管理與人文藝術學院; b.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海員是中國海洋事業發展的戰略性人力資源,但海員職業面對較大的養老壓力。為了解海員對于養老保障與養老服務的需求和預期,在L省D市選取200名海員作為樣本展開實證調研。研究發現,海員的養老預期與其年齡、文化程度和職業發展情況正相關,與海員對自身職業的風險評估負相關。依照相對收入和養老規劃兩個維度,將海員的養老預期劃分為穩定、風險、理性、消極四個理想型,研究歸納各理想型的特征,并總結各理想型人群接受養老支持和關懷服務時的側重方向。
海員;養老預期;理想型
作為生命歷程中的不可回避之事,衰老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過程,尤其在現代社會,不斷增長的預期壽命,使得人類普遍迎來長期而持續的老年期,養老因而成為一個公眾矚目的社會熱點問題。與其他人群相比,海員的養老問題尤為特別,它不只關乎海員退休以后的照管和安置,還與整個職業群體的聲望和吸引力息息相關。海員是我國海洋事業發展的戰略性人力資源,但近年來,海員的職業聲望呈現出下降趨勢,甚至出現了常態化的人才流失現象,這與海員職業缺乏妥善的養老安置高度相關。
從經濟和社會兩方面來講,海員都面對著比其他職業更大的養老壓力:從經濟角度講,海員職業向來是高強度和高風險的代名詞,這意味著海員進入老年期將面臨更嚴重的傷病問題,而且作為特殊工種,海員遵循提前退休的工作制度,這就意味著海員退休前和退休后之間面臨更懸殊的薪酬差異。如果其缺乏一定的養老意識,就將在老年期陷入“既病且窮”的養老陷阱。從社會角度講,海員主要在海上工作,在工作中與陸上的主流社會存在一定程度的隔絕,這使得海員個體更難維系有效的社會交往,從而在老年期面臨更高的社會關系缺失風險。在現實中,已經存在著許多海員為未來的老年生活早做考量,并“用腳投票”,“上岸”謀求更穩定的工作,進而導致人才流失的事例。要維護海員隊伍的穩定性,令海員人才建設獲得可持續發展,必須重視和改善海員的養老保障,免除海員在職業發展過程中的后顧之憂。從這個角度講,海員養老也是海員體面就業建設的重要論題。
為了解海員對于養老保障與養老服務的需求和預期,筆者在L省D市選取了200名海員作為樣本展開實證調研。這里所說的“海員”,是指具備一定的專業資質在航海用船舶上工作的高級或普通船員(不含內河船員)。調研主要通過兩種形式展開:一是研究者通過自身所在高校的各種社會關系,以滾雪球抽樣形式獲得自愿配合調研的海員40人,邀請其填答調查問卷,并從中選取10名較具代表意義的海員開展個案訪談;二是從H公司和K公司兩家海員派遣公司的海員名錄上,各隨機選取80人(以取得聯系為準,無法取得聯系則重新抽取),共計160人,邀請其填答問卷,并從中選取10名有意愿配合調研的海員開展個案訪談。調查使用了自主編制的“海員養老的預期規劃調查問卷”,并圍繞海員社會保障狀況、養老預期、養老資金來源、養老模式選擇、未來養老規劃等問題設計了半結構式訪談提綱。受訪者的文化程度、年齡、海上工作年限和船上職務情況如圖1所示。由圖1可見,受研究者所在高校和社會關系所限,滾雪球抽樣選取對象的文化程度相對較高,年齡相對年輕,海上工作年齡以3~10年居多,且較多為高級船員。總體來講,受訪者文化程度以高中、中專和大專居多,占總數的71.5%;受訪者年齡大多在35歲以下,占總數的77.5%;近50%的受訪者工作年限在3~5年;受訪者以普通船員和高級船員為主,各占總數的45%和48%,只有7%的受訪者為船上管理者。受訪者的船上職務結構并不與通常了解的“普通船員—高級船員—管理者”金字塔結構相一致,原因是開展調查時,高級船員比普通船員更容易配合調查,且隨機抽樣時研究者未能與許多普通船員取得聯系,不得不重新抽取能聯系上的調查對象。

圖1 受訪者基本情況分布
本研究將“養老預期”界定為:個體對于退休后社會生活的預計和規劃。養老預期可以分為經濟預期、健康預期和社會預期。經濟預期主要包括對于退休后養老金收入以及養老開支花銷的預期,健康預期主要包括對于退休后自身健康情況和疾病風險的預估,社會預期主要包括對于退休后家庭關系和社會交往情況的考量。在前期研究中,筆者圍繞海員的養老預期問題提出三個基本假設。
假設1:海員的養老預期與其工作年限和年齡存在正相關關系。(海員會隨著工作年限和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關心自己的養老問題)
假設2:海員的養老預期與其文化程度和職業發展情況存在正相關關系。(海員文化程度越高,船上職務越高,其養老預期就越積極)
假設3:海員的養老預期與海員對自身職業的風險評估呈負相關關系。(海員認為自身職業的風險越大,其養老預期就越趨悲觀)
在具體研究中,筆者針對經濟、健康、社會三種養老預期設計了五分態度量表(每個子量表10題,共計30題),邀請受訪者為量表描述與自身情況的相符程度進行評分,以平均得分作為受訪者養老預期的量化體現。調查數據顯示,受訪者的平均養老預期評分為2.86,略低于理想平均值。筆者使用SPSS軟件計算了養老預期得分與一系列變量的相關系數(p=0.05)。
對于假設1,海員的養老預期得分與海員工作年限的相關系數為0.28,與海員年齡段的相關系數為0.45,考慮到工作年限和年齡的協變量影響,可部分接受假設1,認為海員的養老預期與其所處年齡段有較弱的相關關系,但無法聲稱海員的養老預期與工作年限相關。
對于假設2,海員的養老預期與文化程度的相關系數為0.47,與船上職務的相關系數為0.63,與此同時,72.7%的高級船員或管理者表示最近一年內考慮過與養老相關的事情,而只有37.5%的普通船員表示如此,故接受原假設。
對于假設3,84%的受訪者認為海員是一個高風險的職業,65.5%的受訪者認為自己在海上的工作風險“較高”或“非常高”,這個比例在普通船員中更高,達到75%。這些判定工作環境存在風險的受訪者在養老預期態度量表的平均得分為2.66,明顯低于受訪者整體的平均得分,因此也可以接受假設3,認為工作風險越高的海員養老預期越低。
結合調查數據和訪談記錄,筆者嘗試使用“理想型”理論工具,歸納出海員養老預期的代表性類型。理想型是社會學家韋伯提出的一種理論分析方法,它是一種從許多擁有類似特點的經驗個體中抽象和提煉而來,足以代表這類事物本質特征的概念框架。它并不是任何一個現實存在的個體,但可以較為全面突出地描述某一類事物,有效表達這類事物的典型特點。依照相對收入和養老規劃兩個維度,筆者將受訪者的養老預期劃分為四個理想型,如表1所示。
表1海員養老預期的理想型劃分

(1)穩定型。這個類型的海員多為管理者或高級船員,收入相對較高(計入下船時間后,月平均工資在10 000元以上),對自己退休后的養老生活有較為明確自覺的規劃,能夠獲得應得的養老保險和其他社會保障,并且擁有較為積極的養老預期。這類人群年齡大多在35歲以上,在海員這一行業積累了相對豐富的資歷和經驗,對海員職業的風險也有較清醒的認識。穩定型人群已經意識到養老的壓力,能夠自覺地拿出一部分收入為未來的養老生活早做打算,并更樂于了解保險、理財、養老機構、養老地產等相關信息。需要注意的是,這類人群對未來(退休前)的職業規劃呈現出兩極分化的傾向:一部分人認為自己除了做海員之外不具備其他的職業優勢,再加上自己已經做到了不錯的位置,所以職業忠誠度較高,準備一直做海員到退休;另一部分人認為自己如果再不轉行,就有可能在船上一直“耗到燈枯油盡”,所以一有機會就希望“上岸”轉投他們認為養老預期可能更高的單位,如海事局、涉海高校等。
(2)風險型。這個類型的海員以低職位高級海員(如二三副、二三管輪)和技術型普通船員(如電機員、水手長、技工長)為主,收入相對中等偏上(計入下船時間后,高級船員月平均工資在8000元以上,普通船員月平均工資在6000元以上),但缺乏對未來的明確規劃,甚至沒有考慮過退休后的養老問題。由于職業發展序列的原因,這類人群年齡相對較小,以25~35歲居多。值得注意的是,這類人群擁有最高的養老預期,但并無具體的養老規劃。結合訪談記錄推測,這種無根據的樂觀預期可能出于海員對未來職業發展的高期待,以及年輕海員對于從業過程中養老保險和社會保障因素的忽視。風險型人群在現有情況下具備一定的養老支付能力,但未知的未來以及對養老問題的忽視都導致他們存在著較高的養老風險。尤其是計入海員職業的傷病、心理社會問題、行業周期、技能更新等風險因素后,筆者認為,風險型人群存在著過于樂觀但較為脆弱的養老預期。一旦遭遇風險,這類人群隨時有可能調整對自身職業的評價,轉換職業發展的軌道。
(3)理性型。這個類型的海員收入差異較大,但以中低收入(計入下船時間后,月平均工資在4000~6000元之間)的普通船員居多。這類人群一般屬于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生活較為節省,工作所得大部分寄回家中。這類人群更換服務船舶和工作單位的可能性相對較高,有可能因工作變化存在養老保險和其他社會保障斷繳的風險。然而,這類人群對自身的職業發展和養老預期都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會主動根據行業和自身發展綜合各種因素權衡自己未來在養老方面的待遇。訪談結果顯示,由于近年來航運業處于周期低谷,理性型人群擁有相對較低的養老預期,這類人群中較為年輕的海員存在著“上船是為了下船”的心理,將海員職業視為跳板,隨時準備離開職業發展軌道。
(4)消極型。這個類型海員的特征比較典型,一般為普通船員,文化程度較低,收入偏低(計入下船時間后,月平均工資在3000元以下),工作年限超過3年,對養老問題缺乏基本的認識,也缺少主動思考的積極性。許多消極型海員在接受調查或訪談之前甚至沒有考慮過自己老了以后應該如何生活,更談不上養老規劃。在職業發展方面,許多受訪者表示,自己當海員屬于“被動就業”,不是自己選擇當海員,而是當初因為種種原因在外力影響下從事了這份職業。更令人擔憂的是,這部分人群中存在著“逆淘汰”現象,因為自身優勢資源的缺失,不得不選擇一直當普通海員,從而“滯留”在船上。在訪談中,有受訪者提到,自己船上就存在著這類長期“滯留”的老海員,在退休以后面臨嚴重的生計問題,甚至不得不“退而不休”,勉強在船上超齡服役,留下安全隱患。消極型人群存在著最高的養老風險,他們的養老預期最低,但又在調查和訪談中表現出無法改變的無奈。這類海員是最需要幫助的海員。
經過加權計算,筆者將本次調研的受訪者歸入上述四種理想型。其中屬于穩定型的有24人,占總數的12%;屬于風險型的有85人,占總數的42.5%;屬于理性型的有45人,占總數的22.5%;屬于消極型的有46人,占總數的23%。結合其他調查數據,筆者認為這個類型分布有三方面值得反思:
首先,高級船員屬于海員隊伍中具備專業技能的人群,但這類人群實際上也存在著一定的養老風險。或者說,海員的收入中有一部分實際上可以理解為對沖其養老風險的薪酬溢價,如果這部分溢價沒有用于改善未來的養老情況,那么退休以后,這部分人群可能會出現結構性的養老問題。考慮到航運業持續低迷的環境因素,風險型人群有可能在今后的5~10年出現結構性的養老問題,從而更加降低海員的職業聲望。
其次,從訪談情況來看,理性型海員存在著未雨綢繆早做打算的心理,如果不在現有的養老和社會保障制度安排之外,額外向海員提供社會支持,海員可能會“用腳投票”,有自主職業規劃的海員主動轉行,而無自主職業規劃的海員被動“留”在行業中,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局面。我國對海員的需求向來處于普通船員供大于求、高級船員求大于供、管理人員缺口常態化的狀態,理性型“有心人”的流失,實際上是職業發展通道中上升可能性大的“種子選手”的流失。有理由推論,較低的養老預期可能導致海員人力資源流失的加劇。
再次,本次調研當中,消極型海員所占比例與理性型海員相當,但結合訪談情況來看,現實中可能存在著更多更廣泛的消極型海員。消極型海員在調研中所占比例不高,固然與本次調研滾雪球抽樣選取高級船員數量相對較多有關,但也有可能是因為這類海員相對于此次調研存在著“逆向淘汰”的情況,或者因為出海而無法被有效選取,或者因為拒絕或消極對待調查而被重新選取,甚至有可能是因為不在合法雇傭范圍內而直接游離于我們的視野之外。這些“沉默者”面臨的養老問題可能是最嚴峻的,不止一個受訪者提到自己所在船上的老水手或老機工,因長期跑船,除了當海員之外“沒有其他的事情做”,又與家人生疏,“在家里也沒有自己的一個位置”。這類人的養老預期是暗淡的,如果沒有外力介入提供幫助和支持,幾乎一定會演變成家庭或社會問題。
行文至此,筆者還需要重申一下理想型研究的基本前提,即此次調研所歸納出的海員養老預期理想型并不對應某個具體個體,而是一個群體中各個成員特征的提煉。在對海員開展養老支持和關懷服務時,應針對不同理想型群體的特點,有的放矢地進行制度安排。具體來說,對于穩定型海員,應側重引導和滿足其養老需求,注重情感和家庭關系方面的支持;對于風險型海員,應協助其建立相對完善的養老規劃,提高其退休后抵御外部風險的能力;對于理性型海員,應注重加強海員與養老資源之間的連接,幫助其接觸和了解符合其養老預期的養老模式和養老服務;對于消極型海員,應注意與焦點人群取得聯系,密切關注海員接近退休年齡時的心理和社會狀態,確保其完成老年期的平穩過渡,獲得必要的養老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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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0-2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15BKS027);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青年項目(L15CSH005);中央基本科研業務費青年骨干教師基金項目(3132017092)
董 震(1984-),男,博士,副教授;E-maildongzhen@dlmu.edu.cn
1671-7031(2017)06-0067-04
U676.2;C9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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