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距離法國大革命已經有兩百多年了,一直以來,無論史學家、哲學家還是政治學家,對法國大革命的研究和關注的熱情從未減退,它在歷史上的有著特殊地位,在這里我們要透過這場革命去追溯道德教育在啟蒙過程里的思想動力和深層的觀念轉變的過程,以及盧梭的思想在其中的影響和意義。
【關鍵詞】法國大革命;現代性;道德教育;自然
如果采用現代社會的理性方式來簡化處理復雜的人類社會史,那么勢必會導致人的實然與應然之間的差距,這也是滋生道德理想的土壤。同時,這樣的處理方式大多數時候是以損失意義、價值和人的尊嚴來換得社會的發展。人類在處理外部世界的事物時,對結果和效率的追求是正當的,但人的精神有著要求進步和不斷豐富自身的本性,而且為了避免自身固有的惰性,或者由于習以為常的狀態而引起的精神活動動力的喪失,人類精神幾乎從不重復自己,而是力圖在每一個行為中推出新的更加美好的形象,這就決定了人對意義和尊嚴的追求是不可泯滅的,。
施密特在《多伯勒的〈北極光〉》中表達了詩歌抵消了這個無精神的時代。多伯勒所描寫的北極光是施密特一生都在努力把捉的一個意象。這個時代之所以是無精神的,是因為他貶低了觀念的能力,以及將理性闡釋為知性,所謂將理性闡釋為知性,就是把理性變成了計算理性,施密特認為,現代這個無精神的時代是一個經濟當家的時代,他的經濟思想顛倒了知性和理性的關系,把西方精神貶低為資本主義的算計,這種純粹知性算計的思想甚至使精神反常。
利奧·施特勞斯在《現代性的三次浪潮》中也描述了這種簡化的后果,那就是:“現代西方人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夠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寥寥幾代之前,人們還是普遍確信人能夠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能夠知道什么是正義的或者好的或者最好的社會秩序…….但在我們的這個時代,這個信念已經回天無力了。” 現代的文明是一種傾斜了的理性主義的文明,人們“相信理性的權力” 但是理性卻沒有能力賦予自己最高目的以意義的保證。
人的意義究竟是不是可以從他的過去所是與將來所是的命運中獲得解釋,我對此的看法是:盧梭把這種命運放在了人之應是的層面上來解讀。無論是批判還是展望,無論是自然人還是道德人,盧梭批判現代性的種種是因為盧梭相信,應是的現代社會可以比我們正在經歷著的現代社會更加符合人性,而不是反人性和當下的冷漠麻木、腐化和墮落。
現代社會更多地要求我們把人當成特定的設計、特定的目的或者特定的意志的結果,但是諷刺的是,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再把人當作一個幸福或者道德的主體。在理性的天地里,人雖然不再是命運的一個小片段。但是理性帶來了更大的惶恐和不安,人在世界中不在擁有一種家園感,而是處處都帶有一種無法抹去的鄉愁,“現在”成了一種負擔,“過去”或者被遺忘,或者被按照現代的模式從新知識,而“未來”則無可獲知。我們的時代是一個憤世嫉俗的時代,越來越沉重的虛無感已經讓人沒有興趣去證明任何東西,既不想肯定也不想否定,沒有了評價標準,道德也就沒有了土壤,因為人們不再需要依靠是否符合道德來確立意義。盧梭對此深感不安,他對這種局面的擔憂和不滿,更使他的思想常表現出濃重的道德理想主義色彩。
現代社會看起來是在依靠理性和技術來追求自由與平等,最終使人類達至幸福。而在盧梭看來,自由和平等本身并不是目的,理性不能為自己確立意義,自由和平等也同樣不能,他們和理性一樣都只是一種手段。所以對盧梭來說,批判現代性和現代文明不是目的,回到自然狀態也不是目的,實現人類永久的自由和平等更加不是目的,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在既成的現代世界里創建一個新型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人們只服從自己為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自我意志必須要上升為普遍意志,不論做什么,“總該是你的意志所遵循的準則,同時又能構成為另一個普遍的立法原理” 相對而言,自然狀態中的自由還仍舊是一種枷鎖,因為自然人的觀念中還沒有自然和文明這樣的概念,自我和他人的界限還很模糊,所以他的創造是為了自身的創造,在社會中,在和他人的共同的評價體系里,“一個自由的個人為自身創造的價值是不變的,只有善良意志能夠賦予人以絕對的價值,而且只有從它出發,世界才能有一種終極的目標。”在現代文明中,我們還必須面臨這樣一種事實,那就是理性已經被開啟,人類文明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過去的時代和我們的時代一樣,永不重來。所以,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歷史的警示,當然法國大革命的意義和影響并不能通過對一場歷史事件或者政治事件的分析就足以界說,本文在這里也只能嘗試簡要論述,把它作為由對盧梭思想的一種解讀和領會的方式所引發的歷史事件來看待,那么自然和天性的解放以及對道德理想的追尋最后帶來的究竟是道德還是暴力?美好的初衷卻走向事與愿違的歷史結局,這一切都說明什么?
法國大革命的中心思想在于要求人的解放,在盧梭看來,求得人的解放的根本途徑,首先在于恢復人的本來性情。這種性情去掉人為的因素之后,就表現為人的自然本性,這樣的邏輯為革命理論依據確立了一個支點,盧梭思想中向往自然天性和理想狀態下的秩序的情結轉化為政治顛覆傾向。在法國大革命中起了重大作用的羅伯斯庇爾被認為具有實行暴政的特性,這種特性源于“一個很大、很狂熱的學派的支持,從制憲會議時期結束以后,他就要求這個學派過問政治,這一學派在政治上的標志就是讓·雅克·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的‘絕對主權,后來這一學派把這些主張在1793年憲法和對于‘最高主宰的信仰中運用了,在革命的各個不同時期,曾出現過人們想象不到的學說和狂熱信仰。”
18世紀的法國啟蒙學派經過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三代人的苦心經營,一度執掌法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思想界。但是啟蒙運動沒有回應現實環境里下一階層社會需要,他的極度理性只是發明了一種新的奴役形式。 啟蒙思想家們能夠排斥盧梭個人,但卻不能填補法國精神生活中的神意和價值的欠缺。在革命來臨之時,盧梭哲學突破啟蒙學派的壓抑而光彩奪目,他重新界定自由自主的個人與社會和國家的關系,使國家不再成為少數人的特權,而是所有人統一意志的主權共同體。這使法國革命具有了一個高尚動機。
康德稱贊盧梭是這樣一位道德哲學家,“他在種種畸變和遮蔽之下,在人類于其歷史進程中自我打造和蒙罩的一切假面之下,探悉到了‘本真的人。”盧梭的思想是沉靜恬美的,同時也是嶙峋詭譎的。它看上去充滿默默的溫情,然而在那表面的潺潺細流下面卻蘊藏著驚心動魄的驟變能量。從盧梭的思想中不僅產生出了康德式的不露聲色的理性恐怖主義,而且也產生了羅伯斯庇爾式的猛烈狂暴的激情恐怖主義,“法國大革命反思的一個特別重要的課題是處理盧梭和羅伯斯庇爾,這中間重要的問題是盧梭的問題,羅伯斯庇爾肯定是受到了盧梭的影響,在那個時代不受盧梭影響的人幾乎沒有” 。
在法國社會危機四伏、山雨欲來的時候,盧梭思想的進步意義是毋庸置疑的。其中表現出的自由平等思想帶著它的偉大和渺小之處,通過人性中的善或惡而牢牢攫取人心,“人類在進入社會狀態以前曾經生活在自然狀態中,在自然狀態之中,人人都是自由平等的,但是隨著私有制的產生,人類文明每前進一步都伴隨著精神上不平等的深化、普遍道德的墮落。
自然曾使人幸福而善良,但文明社會卻使人悲苦而墮落。”為了消除理性和文明的發展所帶來的道德墮落,他主張將道德與政治看作同一個主題,而當時的社會狀況卻是,政治在此岸而道德在彼岸,他提出個人的自然天性是必然向善的,因而把人的道德作為區別于動物的根本特點,同時把道德理解為人的自由,認為只有道德的自由才能使人類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實際上這樣的性善論也是人性論上的理想主義,它作為一種超驗的形而上學預設其中蘊含著絕對理念的規定,同時它作為絕對價值的規定,也體現了一種完滿的和自足的境界。
從外在的政治體制上來說,盧梭這種借助于情感的政治化道德倫理只適于摧毀一個舊世界,而且他的政治學說由于缺乏制度化、規范化的技術手段和操作性環節,而失之于無根基的不穩定狀態。他提倡誠實心靈的樸素和情緒化的流露要比虛假的禮貌表演更容易真實有效的交流,于是法國大革命的領導者很快地領會了這一精神主旨,提出了“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真誠的政府,而不道德就是專制的基礎,就像道德是共和國的本質一樣,革命,就是要從罪惡的統治轉到正義的統治。”
在古代人那里這一切都被視之為自由,這一點強烈吸引盧梭的注意力。而法國革命的結局說明在近代條件下不開拓社會層面的自由,只是動員政治層面的直接民主制,會給獨裁強人上臺執政鋪平道路,強人一旦出現即可利用政治無序為借口,又可借口民眾長期被奴役不適宜民主制度,從而通過整肅民主制最終結束民主制。
從個人內在的抽象意志上來說,在法國大革命的后期,革命人士把他們自己所建成的制度重新摧毀了。這個時期他們以顫栗、震驚來對抗每一個特殊事物,因為他們的所謂新的制度都與自由和平等這一抽象的自我意識相違背,并且壓制了引導他們的革命斗志的熱情。這樣的熱情所指向的是抽象的東西,而不是任何有組織的東西,所以當他們看到革命中的具體組織規則形式與他們的理想的差距,就感到這些差距違反了自己的無規定性,于是加以毀滅。“意志的各個要素所要求的是能擺脫一切東西,放棄一切目的,從一切東西中抽象來。”只有人才能拋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生命。人是對他自身的純思維,只有在思維中人才有這種力量給自己以普遍性,即消除一切特殊性和規定性,但當它轉向現實應用的時候,它在政治方面的形態就變成破壞一切現存社會秩序的狂熱。當這種狂熱所追求的某種狀態真正實現的時候,就會帶來種種秩序,即制度和個人的特殊化。所以這種對自由的渴望與期待的本身不過是一種抽象的觀念,而對于法國革命來說,這種觀念實現的只是一種破壞性的熱情。
盧梭在這里所提出的國家原則,在形式和內容上都可以概括成是思想或思維本身,他把意志作為國家的原則。“他所理解的意志僅僅是特定形式的單個人的意志,他所理解的普遍意志也不是意志中絕對合乎理性的東西,而只是共同的東西,即從作為自覺意志的這種單個人意志中產生出來的”。這些單個人的結合成為國家,就變成了一種契約,而契約乃是以單個人的任意性、意見和隨心表達的同意為其基礎的。實際上他所產生的純粹理智的結果破壞了絕對的權威和尊嚴,因此這些抽象的推論一旦得時得勢,就發生了人類社會有史以來第一次不可思議的驚人場面:在一個現實的大國中,隨著一切存在著的現成的東西被推翻以后,人們根據抽象思想從頭開始建立國家制度,并且只是以他想象中的理性的東西作為基礎,又因為這些都是缺乏理念的一些抽象的東西,所以這一場嘗試最終變成了可怕而殘酷的事變。
法國大革命的高尚動機最終遭遇到了悲慘結局。盧梭水晶般通明的社會理想在這場革命的驗證中被擊碎,但他在文明壓制和異化狀態下的探索是無可厚非的。盧梭在黑暗中搜尋實現人類自由的出口,探究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再到詢問語言起源的最初狀態。在他看來自然狀態就是人類的零度狀態,他發現了文明作為物質和技術手段給人和自然之間帶來的危險的阻隔和曖昧。
道德的本意也是為政治建立更高的原則。盧梭的高度就在于他為現代人展示了政治所應當達到的道德高度。不僅僅是18世紀的歐洲,盧梭之后的每一種政治都不得不面對它的挑戰,而這個挑戰就是人在政治中真正全面的自我實現,而不是像法國大革命一樣的破碎的結局,盧梭究竟是不是應該為法國大革命負責,這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問題,盡管“的確是他無意中制造了革命意識和革命實踐的文化材料,而歷史的諷刺性就在于正當大革命以為可以實現讓-雅克的思想之際,法國大革命卻展示了盧梭悲觀主義的真理,即法與事實之間的無限距離。” 盧梭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編織一個精制美好的、有著水晶般透明結構的政治社會夢想,而道德理想是這種政治夢想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或者說道德是政治的一種特殊選擇,那么這個有著水晶般透明結構的設想的破滅是不是就代表了道德理想的破滅?
學術界的主流觀點也認為,盧梭的確算得上是一個道德主義者,法國大革命的失敗預示著這種道德理想的破滅,然而在盧梭看來,道德理想是一種關于群體的公共責任的歷險,是政治生活和世俗社會必須面對的永遠的精神尺度,正因為它的存在,這個世界才會有關于真偽、美丑、善惡、是非、正邪的永遠的較量。所以它是不能破滅的,因為它的破滅就意味著人類的覆滅。
作者簡介:麻莉,女,黑龍江哈爾濱人,民族:回,職稱:講師,學歷:博士。研究方向:政治哲學,教育哲學。
參考文獻:
[1]賀照田 《西方現代性的曲折與展開》列奧·施特勞斯《現代性的三次浪潮》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86
[2]康德《實踐理性批判》[M] 北京 商務印書館191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