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杭
青藏高原上,藍天曠遠,白云悠悠,雪山逶迤,湖泊清澈,可謂移步換景。然而就在這如畫的美景背后,一只只流浪狗游蕩在村鎮和寺院周圍,亂翻垃圾,搶奪食物,隨地大小便,甚至咬傷路人,傳播疾病,帶來諸多社會問題……一度興盛的“藏獒經濟”的崩盤,更讓高原流浪狗的種種問題暴露了出來,盡管一些地區相繼建立起了流浪狗收容中心,但實際情況又究竟如何呢?

不久前,眾多媒體報道青海省玉樹州藏獒淪為流浪狗的窘境,引人熱議,也引發深思。1985年,藏獒飼養在國內興起,每條價格僅三五百元;2005年前后,藏獒養殖業快速發展,價值百萬、千萬的種狗供不應求;2012年8月,在“中國藏獒文化巡回展”上,一條名為“意大利”的紅獒標價竟達3000萬元,而另一只名叫“一億幻影”的藏獒最終以2000萬元實價成交,刷新了藏獒身價記錄,令人震驚。
二十多年來,品質優秀的藏獒身價翻了幾萬倍,巨大的市場需求和高額的經濟利潤吸引著眾多人投資。然而,經過幾年的快速繁殖,藏獒數量急劇上升,品質卻大幅下降,市場難以消化,價格呈斷崖式下滑,加之一些城市對大型犬限養,使得不少飼養場的藏獒大量囤積,昔日集萬千光環于一身的藏獒,逐漸淪為流浪狗,運氣不好的還被當成“肉狗”,宰殺后供人食用。曾經創造了神話的“藏獒經濟”,如今走向了崩盤。
2014年至今,青海雪境生態宣傳教育與研究中心針對高原流浪狗現象,進行了實地調研,發現藏獒只是流浪狗中的一部分,高原流浪狗問題遠比人們想象的嚴重,而且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高原流浪狗成災多方面因素所致
在2016年5月建成的青海省玉樹州囊謙縣毛莊鄉流浪狗收容中心,匯集了來自囊謙和玉樹兩縣3個鄉的1000多只流浪狗。資料顯示,僅囊謙縣就有流浪狗8201只;果洛州官方數字記錄共有5萬多只犬,其中約1.4萬只為流浪狗;而在西藏拉薩,官方數據顯示,在2015年共有流浪狗1.3萬余只。

在這些地方,或奔跑、或坐臥的流浪狗隨處可見,它們游走在各個鄉鎮和寺廟周圍,時而在垃圾堆尋找食物,時而等著當地的藏族阿媽來喂剩飯,在饑腸轆轆的時候,它們也會成群結隊到牧區捕獵牧民家養的牛羊,有些甚至還會捕食野生動物,或者和野生動物爭搶食物,在青海,就曾有人拍攝到流浪狗爭搶雪豹食物的視頻。
據《北京青年報》關于高原流浪狗的深度報道,毛莊鄉在建立收容所之前,當地的蘇芒寺周圍流浪狗很多。報道中,17歲的藏族學生江央才加稱,他在蘇芒寺讀書的近5年中,最多時,寺廟周圍至少游蕩著500只流浪狗——“狗和人一樣多”。到處都是流浪狗,一度讓毛莊鄉的小學生不敢獨自出門,因為“每天都有人被狗咬”。江央才加曾在當地親眼目睹十幾只流浪狗撕咬路人小腿的慘劇。那時,在這個人口不到9000人的藏區鄉鎮,最常見的一幕是,老人出門都要持棍防狗,孩子們則遠遠地見狗就猛砸石頭——“只有打痛,狗才不敢咬人。”

這么多令人懼怕的流浪狗究竟從何而來?這其中,除了藏獒經濟崩盤所產生的那一部分,還跟牧民從“游牧到定居”的生活方式有關。10年前,三江源地區開始實施牧民定居工程,據移民點的牧戶反映,他們離開牧場之后,便沒有足夠的空間來飼養大狗了(牧戶家一般飼養2~3只),也沒有看管牛羊的需求,以前游牧時養的狗就變成了無人照看的流浪狗。據調查人員了解,很多人無力繼續養狗,而經濟問題又是這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
其他一些原因也會產生流浪狗。例如有些老百姓每年上山挖蟲草時,因無人在家照看,便將自家的狗放掉,任其自行覓食,因此許多被放掉的狗就變成了野狗;還有一些人因自家的狗過于兇猛,經常捕食家畜,主人便會將其送到遠離人的地區,或扔到其他村子,而寺廟、縣城、移民點、牧場,都是棄狗的主要地區。再者,沒有實施絕育或節育措施的流浪狗會不斷生育,這又使得流浪狗的數量劇增。
攜帶疾病危及人類政府和民間合力收養
面對與日俱增的流浪狗,當地人持什么態度呢?在對近200份問卷的統計結果中發現,82.1%的被訪者認同流浪狗是當地的大問題。就在2016年11月24日,囊謙縣就發生了流浪狗襲擊人的慘劇:一名8歲女童在上廁所的途中,被一只帶著小狗的母流浪狗攻擊致死。但是,在流浪狗會傳播疾病這一方面,有高達44.5%的受訪者都不認同或者不知道。
在過去3年中,玉樹地區已有兩例人因狂犬病致死的案例,據防疫部門的工作人員介紹,其中一例發病咬人的狗所感染的狂犬病來自野狼。而人們被咬傷后,鮮有人去當地防疫衛生站接種狂犬病疫苗,更別說提前為自家的狗注射疫苗了。2015年,有人在一座寺廟被流浪狗咬傷,趕到縣城接種狂犬疫苗,由于當地的醫生和護士都不清楚接種疫苗的時間和周期,因而少注射了一針(狂犬疫苗的注射分4針法和5針法,需要持續21天或28天注射完成)。

另外,青藏高原區域內的青海、四川、西藏等地也是包蟲病多發地,包蟲病又稱“蟲癌”,十分難治,極易以狗為宿主,狗在感染包蟲病后,會通過犬糞污染草場和水源,繼而引發人體感染,嚴重者可致死。包蟲病的預防很難,需要從源頭控制,不能將感染包蟲的牛、羊內臟喂食給狗,而狗也需要接受驅蟲,“全犬投藥、月月驅蟲”是政府畜牧獸醫部門的主要預防措施。然而,面對大量無法管理的流浪狗,要預防包蟲病難上加難。endprint
盡管高原流浪狗存在危及人身安全、可能傳染疾病等可怕后果,但調查發現,“喂食流浪狗”卻是當地人所普遍采取的態度。究其原因,比較普遍的回答是流浪狗很可憐,出于佛教的教導,要慈悲為懷。
桑周曾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藏獒老板,賣出過幾十萬元的藏獒,有一年,他在甘肅的一個藏獒養殖基地,親眼目睹了一只狗被活剝做成狗肉的一幕,他隨即放棄了蒸蒸日上的藏獒生意,下決心用自己的下半輩子來照顧這些可憐的生命。3年前,他開始每天去玉樹市的面館收集剩飯喂養40多只流浪狗,定期給這些狗喂驅蟲藥、注射疫苗。

在佛教文化濃厚的藏族聚居區,像桑周這樣收養、救助流浪狗的人不在少數。青海省果洛州久治縣的白玉寺、玉樹州囊謙縣果切寺等都曾推動當地人領養流浪狗。除了民間領養之外,地方政府也和民間合力嘗試解決問題。比如囊謙縣毛莊鄉,為了解決流浪狗問題,由鄉政府、寺院和周圍村子的老百姓一起出資、出力,修建了40畝的收容中心;在全國包蟲病最嚴重的四川石渠縣,當地政府出資修建了收容中心來管理上千只流浪狗;在玉樹市和曲麻萊縣,都有政府和民間出資修建的流浪狗收容所。
流浪狗劇增的原因多方聯合解決問題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2013年,拉薩市在城郊建立了一個流浪犬收養中心,其最初設計容量為2000只,但很快就“狗滿為患”,到目前已收養了7000多只。現又新建了容量超過4000的新犬舍,以緩解收養中心超負荷的壓力。而如今,囊謙縣毛莊鄉流浪狗收容所,至少還收養著600只流浪狗,這些狗每頓消耗的糧食,相當于17袋50斤裝的面粉,收容所僅糧食費開銷每月就高達兩萬元。長此以往,僅靠收容所的力量,恐怕難以解決高原流浪狗問題。

通過調查,專家認為首先應推行絕育。在目前的現狀下,狗本身的繁殖能力強是導致流浪狗數量猛增的重要原因。一般來說,在高原地區,狗一窩能產仔3~14只不等。假設一對狗按照平均6只/窩,每年產仔一次并且全部成活計算,一般一年后小狗具備生育能力,在兩年后,這個數量會變成之前的19倍。據了解,當地母狗從8月開始進入發情期,會在十一二月產下一窩小崽,此后可能會再懷孕,到四五月份再產下一窩小崽,專家還遇到過在6月再次懷孕的母狗。如果全年無休,這個數量必將呈指數倍增長。因此,要控制流浪狗數量增長,絕育勢在必行,有研究顯示,如果絕育覆蓋70%的流浪狗數量,就可以有效地控制和減少種群數量。
2017年6月,在果洛州久治縣白玉寺的大力推動、愛心企業的熱心資助和外地獸醫志愿者的技術支持下,(絕育)試點成功地完成了26只母犬的絕育手術。很多老百姓天不亮就出發,趕百公里路,為自己領養的流浪狗做絕育手術,甚至為此而放棄了當天挖蟲草可能帶來的收入。可以預見,當地人的大力支持讓絕育流浪狗在藏族聚居區成為可能。

在此之前,當地極少有人掌握絕育犬只的技術。2017年8月,在果洛州農牧局的支持下,當地12位獸醫接受了對公犬的絕育手術培訓,并對20只狗順利地實施了絕育。因此,當地成功實施絕育的案例,使得解決流浪狗的問題成為可能。下一步,結合外界的獸醫志愿者力量,培訓更多本地獸醫,把絕育設備和藥品發放給技術成熟的本地獸醫,會大大推進絕育的速度。
其次,要大力開展就地“領養”。如果說“絕育”是為了控制種群的數量,推行就地“領養”則是為了減少流浪狗對于人和生態系統的傷害,也是為狗增添了生活保障。流浪犬成為有主犬之后有利于開始絕育,同時也從源頭上控制了包蟲病的傳播。
第三,預防疾病和絕育仍需大量宣傳。2016年,在對流浪狗會把疾病傳播給人的調查中,僅有17.9%的當地人認識到狗可能帶來狂犬病和包蟲病等嚴重疾病。所以,大力宣傳疾病預防、普及防止人畜共患病的知識就顯得很有必要。而“絕育不是殺生”這一觀點,也需要通過更多宗教領袖對老百姓進行解釋,理解“絕育”對流浪狗所帶來的好處。

最后,需要來自社會各界的捐助支持。在當地政府的支持、推動下,讓現有的流浪狗收容中心建立電子檔案,聯合多方力量,如當地社區、寺廟、民間團體、新聞媒體進行宣傳,通過資金或物資捐贈的“助養”方式,來促進就地“領養”,緩解各個流浪狗收容中心的壓力,解決和管控難題,防止流浪狗進一步增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