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宇
影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為我們講述藝術家蔡國強繼承家族的書畫傳統,懷抱著創造火藥藝術、建造煙火天梯的理想,從泉州漁村出發,歷經國內、日本、美國等不同階段的藝術探索,最終回到家鄉,為百歲高齡的奶奶和當地的鄉親成功創造了天梯的奇觀,告慰自我的成長、實現夢想的故事。
整部紀錄片圍繞藝術家蔡國強的創作歷程和壯觀抑或獨具匠心的煙花表演展開,給人最為直觀的感受便是畫面的精美、絢爛。除開對于人們已然嘆為觀止的奧運會開閉幕式、APEC煙火表演進行更為近距離的重新展現和詮釋,更有對例如《九級浪》這種分章節、史詩性的巨幅天空煙火藝術進行完整的呈現,無疑能夠用最直觀的方式刷新觀眾對煙火藝術的認識。對于我這個從小熟悉并且關注瀏陽焰火表演的湖南人來說,我第一次感受到除開在黑夜中怒綻的壯觀、華麗、璀璨的宏大印象之外,煙火表演真正具有的先鋒藝術價值:無論是在白晝的天幕上綻放的濃墨重彩,還是用引爆的火藥在畫布上呈現出獨特的形象和質感,都在保留煙火與生俱來的爆發性和神圣感的基礎上讓人耳目一新,在視覺的沖擊中重新關注煙火的特質,并不由自主地在這全新的凝視中探索意義和價值。
影片正是用這樣一種強烈的審美沖擊將觀眾帶入了蔡國強的藝術世界,將蔡國強的藝術作品與創作者以第一人稱自述的成長經歷和藝術訴求作為兩條時有交叉的主線,完整地講述了這個以煙火藝術為核心進行藝術探索的故事,同時也完整地傳遞出影片對藝術表現本身的凝視和反思。
無疑,影片以蔡國強對建造天梯的執著追求為母題。這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都有筆墨濃重的渲染和鋪陳。“這個梯子不是帶我去旅游的,是我所期待的過程和來往。”通過蔡國強語言簡樸的自述,我們知道他建造天梯絕不僅僅是為創造一個宏大的景觀以博人贊嘆,而更是源自于生命內在的追求。這種追求通過天梯得以外化,同時也幫助更多人在藝術審美中實現這種內在的理想。蔡國強將這種追求形容為“過程和來往”,認為這幫助他“與看不見的力量”尋求聯系,這無疑與在中國傳統文學和藝術中貫穿始終的對天人關系的探索契應起來。
早自《詩經》,人們便開始借用文學藝術作品中的抒情表達作者對自我與外在世界關系的探索。這種探索不同于人們在哲學、思想或者社會論著中表達的對人之存在的理性認知和規范,而是借用具體的形象及其所興發的情感營造一個韻味深厚的審美空間,使得人們在自由的審美體驗中感性地體認天人、內外、理想與現實之間這些最為根本卻無法被嚴格的理性邏輯所闡釋的意義。這便是被視為中國傳統文學藝術之核心的“感興”體驗。出身在泉州漁村的蔡國強不論在穿著打扮、行為方式還是價值觀念上都非常樸素,對觀眾來說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尤其是他為了尋根回到家鄉,和當地鄉親合力完成天梯的搭造,其實也正映襯出每一個異鄉人心中想要回到家鄉、回到童年的渴望。毫不夸張地說,蔡國強天梯的一頭勾連著每一位觀眾或隱或顯的童年經歷、鄉土情懷和歷史記憶,而由熱氣球引領著直沖云霄的天梯另一頭則是一個闊大的開放領域。正如影片中不斷巧妙穿插的諸多子話題所提示的,這個開放的領域可以意味著蔡國強在藝術探索之路上遇到的值得探討的民族、國家、世界以及多元文化融合的問題,也可以意味著人們想要不斷突破自我、向未知領域探索的渴望。而面對這些復雜而抽象的、本質是對人的存在的探索,以感性和自由審美取勝的藝術表達則是優于理性的對話,實現個體與民族、個體與國家、個體與世界、個體與多元文化相融合的最佳方式。在不同形式的藝術表達中,蔡國強的焰火天梯似乎因為煙花早已根植人心的童年記憶和傳統文化意涵而最能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在影片中,天梯是溝通真實自我與闊大的外在世界的橋梁,是與促使自我成長、不斷向外探索的“看不見的力量”的連接;而焰火則映襯出人們在這孜孜以求的“過程和來往”中綻放出的燦爛的生命的火光。
天梯是溝通的橋梁,這部紀錄片是否領會了天梯的全部意義呢?應該說,無論是在對蔡國強人物的選取、講故事的方式,還是探討問題的深度方面,這部影片都堪稱佳作。但也正是這種對宏大主題的集中探討使得這部紀錄片難免有詮釋性過強之嫌。影片在以天梯為母題的基礎上頻繁使用蒙太奇的手法和對包括國家、政治、環境、親情、東西文化在內的不同子話題的密集展現,強勢地引導觀眾為藝術所獨有的溝通力量感到震撼,而為觀眾留下較小的自由反思空間。同時影片也因為對人物和藝術的緊密交叉呈現而過多地強調了人對藝術的主宰,淡化了藝術獨立于作者所應有的創造性力量。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