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行星帶“511”礦難爆發過后,我進入了一個避難所。
這個避難所是一個豪華大宅,坐落于小行星帶最邊緣的位置。它專門收容像我這樣在小行星帶礦難中無家可歸的人。
我已經在這里住了兩個星期,說實話,這里的住宿條件和飲食條件都非常不錯,我覺得這里是我從小到大所處的物質條件最豐厚的生活環境了。
我喝了一口礦泉水,這種帶著略微甘甜的水是從遙遠的母星地球運過來的!對于小行星帶而言,這已經算是難得的奢侈品了。現在的我們,一般都只能喝循環再生水,長年的水源短缺,已經迫使我們養成了連尿都不能浪費一滴的習慣。
小行星帶的開發活動,從繁榮的頂點到如今的衰敗,不過短短五十年。我從未經歷過壯懷激烈的開拓期和欣欣向榮的繁榮期,我出生的時候,衰落期就已經持續很多年了,但是每天學習的太陽系歷史和小行星帶開發史,讓我格外清楚今天小行星帶每況愈下的窘境。
我的父母都是小行星帶的采礦人員,父親是在地下采礦的工人,母親在地上做些采礦機械的焊接工作。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永遠穿著藍色的工作服,衣服上污漬斑斑,頭發上總是有些許礦渣,臉上神色凝重。我幾乎沒有看到他們笑過,也沒聽他們說有什么親戚朋友,他們甚至跟其他同事都很少來往。記憶中,整個礦區的大人都神情麻木,很少說話。我還去看過他們工作,我看見母親戴著厚厚的防輻射鏡用大型機械臂焊接采礦設備,我簡直都快認不出那是我的母親。
兩周前,我在礦場旁邊的家里睡著了,雙親照常去上班。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避難所里了。
避難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我的父母在礦難中罹難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這個殘酷現實的,我只知道當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眼淚模糊了雙眼。
兩周過去了。
避難所的制度,恐怕只有來過的人才知道。
你想吃一塊地球運來的面包,就得分享自己的恐懼,比如第一次坐上礦區的簡易過山車,身體從幾十米的高處向下旋轉,心跳到嗓子眼上的可怕感覺。
你想喝口礦泉水,就要說出最開心的事,比如和父母一起去地球探親。
你想有張床睡覺,就得再說出自己的一個愿望,比如你有多想回到過去,多想有錢買臺時間機器,好去礦難日在礦難前從睡夢中醒來拯救父母……
整整兩周,避難所已經知曉了我所有的恐懼根源,也知道了我快樂的源泉,還知道了我的愛好。我小時候愛吃地球四川的辣椒,小學時曾經因為數學題不會做而挨老師的戒尺,從此我對數學產生了恐懼,一竅不通。中學時曾經因為喜歡上隔壁班的男生而天天寫詩,一想到那時候我就兩頰泛紅。我還喜歡看書,曾在課堂上公然掏出一本兩百年前出版的《科幻世界》雜志來讀,由于讀得太入迷,沒想起來這書是用小行星帶的劣質紙漿打印出來的,當空氣濕度突然增大時就會自行消失,正好那是一個人工降雨天,我永遠失去了這本雜志。
避難所洞悉你的恐懼和快樂,并永遠拿走它,也拿走了你所有的愿望和夢想。
想到這里,我又打開了一瓶營養液,這可是用我的作家夢所換來的。
剛來避難所的時候,我總是以淚洗面,每天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之中,無法自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分享得多了,我對人間冷暖漸漸不再敏感,對于父母的思念之情也每日俱減。我開始慢慢地學會獨立思考,用成年人的思維思考問題。我不再是那個因為礦難而成天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也不想去回顧過去那些不開心的故事,當然也不再去想那些快樂的事。
在我進入避難所的第二十八天,我被趕走了,因為我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換取避難所的收留了。這時候的我,沒有什么快樂和痛苦可言,更別說人生愿望和夢想了。
我還記得我走出大門時,聽到的那句機械音:“XH9271006號人類,已達標,重新投放礦區。”
我一臉麻木地朝礦區走去,感覺自己只剩下一個軀殼。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