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得意的“作品”（三）

王一鳴+徐永晨

學生是教師的終極“作品”。有的學生在校時就“光彩奪目”，有的學生卻是畢業后才“熠熠生輝”。每個學生都有閃光之處，就像灰塵下的金子一樣，區別只是拂去灰塵時間早晚的問題。擁有這些金子般的學生，教師怎能不得意！

她補好了我的上衣

泰來縣平洋鎮中心學校 初艷麗

我有一件淺褐色的上衣，那是我非常喜歡的一件。偶然間我發現衣服左袖上的皮革字母有幾處脫落了，看起來有些難看，就拿著衣服去了樓下的裁縫店，想讓他們幫忙處理一下。店主看了看，眉頭皺了皺，說：“這樣也不影響穿著，等到右邊那個袖子也壞了再拿來補吧。”我很失落，又來到了另一家店。店主說她可以用一種膠試著幫我修補，修完了再看看效果吧。第二天，當我滿心歡喜地去取衣服時，卻大失所望，由于膠粘得不均勻，衣服此時已“面目全非”了。從此，這件衣服就被閑置了。

后來，偶然間聽朋友說她家樓下有一家“神奇”的裁縫店，不僅剪裁合體、做工精細、服務態度好，還能解決各種“疑難問題”。于是我又想起了我那件可憐的衣服。

我拿著衣服來到了小店，推開干凈的玻璃門，看到了三十歲上下的女店主，她穿著荷花圖案的旗袍，臉龐清秀，熱情地招呼著每一位客人。當她的目光迎向我的時候，先是一愣，繼而臉上露出驚喜，緊接著一把就我抱住了。原來她竟是我多年前教過的學生，過了這么多年，她的樣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真的認不出了。我依稀記得她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與奶奶相依為命，那個時候我沒少幫助她。然而，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在她的臉上看不出生活的窘迫，反而總是掛著微笑。她的性格曾一度感染了我們班很多學生。如今，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了些許符號，但仍抹不掉她那迷人的笑容。

之后，我們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熱烈地聊起來。她跟我講了很多事情，談她的學習，談她的生活……當談到她過世的奶奶時，她的眼神變得傷感，讓人心生憐惜；當她說起她喜歡的服裝設計時，整個人便又神采飛揚了。她說她畢業后在別的城市一邊打工一邊學習服裝裁剪，學成之后就回到家鄉開起了這家小店，一方面為了生計，一方面故土難離。沒想到她還是這么一個懷舊的孩子。

雖然她的生活有很多的不容易，但她的內心始終充滿陽光，充滿希望。記得在她畢業之際，我還真的對她有些不放心，而此刻的她卻讓我如此欣慰，天生的靈秀和歲月的磨礪使她如此干練，如此有魅力！

當然，我的衣服被她“輕松搞定”。之后，當別人對我衣袖上精致的刺繡嘖嘖稱贊時，我都得意地跟他們說：“厲害吧，這可是我學生的手藝！”

當年那個調皮小子

湖北省宜昌市遠安縣南門學校 陳 娥

手機收到一條陌生人的信息：“老鄉，你好！我是遠安人，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個南門小學，我想找一下陳娥老師，你能幫我嗎？謝謝！”同時，還有一個未接電話，顯示“廣東中山”。我比較警惕，擔心是詐騙電話，只回了一條信息：“請問你是？”

大概十幾分鐘后，電話響起，我按下了接聽鍵。

“您是陳娥老師嗎？”

聽口音，的確是“老鄉”，看來是我多心了。

“是！”

“您是在蔡家灣教過書的陳娥老師嗎？”

“你是？”

“我是小簡啊，老師。”

“哦，原來是你啊。”

“老師，您還記得我？”

“怎么能不記得，你這個調皮小子！”

“老師，我一直都記得您，只是始終聯系不到您。今天，我突然很想您，就在百度上搜索，沒想到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了您的文章，上面還有您的聯系電話，就試著撥了一個，還真是您啊！我太高興了，老師，我很想您，小時候我太調皮，讓您傷心了。”

…………

一通電話，把我拉回到16年前：那時他讀六年級，家里非常貧困，媽媽早逝，爸爸帶著他和弟弟，日子過得非常拮據。我總是想方設法盡我所能地幫助他，幫他買新衣服，經常為他添置學習用具……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讓我省心：打架，罵人，甚至還罵過我！帶了他一年，真的是一天都沒有讓我省心！有時我會想：自己這樣對他到底值不值。

“老師，你那時對我那么好，而我卻那么不懂事，現在想起來，心里真不是滋味。您是我最好的老師！”

“謝謝你這么說。但是我非常慚愧，沒有把你教好啊！”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我的聲音哽咽了。

我真的很惦念教過的每一屆學生，但是就像小簡一樣，如果不是他打來電話說了這么多心里話，我都不知道他記得我，還感謝我。今天小簡能想起我，能夠想方設法地找到我，就說明我當初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雖然他沒有考上大學，雖然現在還是一個打工仔，但是他知道感恩，知道后悔，就足夠讓我得意了！

一個女孩兒名叫軒兒

江蘇省濱海縣坎北中學 陳旭紅

軒兒是我過去的學生，小巧可愛，性格內向，成績優異。她是我們班的“蕭紅”，她的文字大多憂傷悲涼，讀她的文章，有時會陷進去。她曾經在文章中說：“厭倦枯燥無味的學校生活，喜歡蕭紅在《呼蘭河傳》里的一句話：‘花開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假如我是她，只愿在祖父的園子里做一朵平凡的花，哪怕是一朵凋謝的花，也心甘情愿，永遠依偎在祖父身邊，不想像蕭紅，蒲公英一樣，顛沛流離，散落天涯。”

小軒愁入丁香結，幽徑春生豆蔻梢。沒想到，她竟是一個有著丁香般愁怨的女孩子。

軒兒不善言辭，文字作品卻常常發表在報刊上，她的滿腹才情在筆端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為她的初中生活增添了豐富的色彩，也讓我對這個沉默的女孩子格外關注并為她感到驕傲。后來，軒兒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重點高中，聽說，上了高中之后，她在班級成立了一個文學社，取名為“夢軒”，還號召同學們參與寫作。能有這樣的勇氣，看來軒兒的性格有所改變了。endprint

再遇到軒兒的時候，她已經高三了。我在去學校的路上偶然間看到了她，本以為她會沖我笑笑、跟我聊聊，可是，她的表情顯得很糾結，只怔怔地望著我，一句話也沒說。我暗笑著：這孩子，到底還是沒有變。不過，這并不影響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幾年過去了，我從鄉下調到了縣城，軒兒也上了大學，我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消息，只是常常會在某個靜謐的午后，讀蕭紅之時，想起那個叫軒兒的，讓我感到得意的學生……

自強不息的文文

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區特殊教育中心學校 孫秀娟

患有腦癱的文文雖然已經畢業好多年了，但我們的師生情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來越醇香濃厚。

文文是我第一屆學生中最弱小最執著的一個。在他畢業后，我曾試圖說服他的父母讓他融入社會。但他父母太心疼孩子，始終不肯放手。

我在QQ上時常遇到他。想想也是，無所事事的孩子不上網聊天、打游戲還能干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在空間里發表的一篇文章，才知道他竟然有這樣的愛好和特長。他說他想用文字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原來他早就在心里種下了希望。我決定幫他修改文章，助他實現夢想。

文章修改后，我幫他投到了特教雜志，很快就發表了。當我把樣刊交給他的那一刻，他激動的樣子便印在了我的腦海里。他在空間里寫到：“我對文學的執著換來了一縷陽光，我沿著我的人生軌道行走著，向我的目標邁出了一大步！感謝孫老師，他為行走在文學路上的我送來了溫暖。”

成功、興奮給了他動力，但是解決不了他生活中的困難。他迷茫、彷徨，寫作也進入了瓶頸期。就在這時，我聽說了某企業招工的信息，馬上和他聯系。他的父母欣然為他報了名，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總歸能自食其力了。

良好的心境又激發了他寫作的靈感，他寫出了《不忘教誨，堅定地走下去》。我幫他潤色后，鼓勵他參加論壇征文。當他拿到了第一筆稿費后，信心更足了。之后我又介紹他加入殘疾人寫作群，與更多的朋友交流；給他介紹好書、好作品，建議他積累素材、增加詞匯量……一段時間以后，我欣喜地看到了他的變化。

每一年的教師節我都會收到文文的祝福，去年的教師節，文文發來一段話：“都說教師是一個神圣而光榮的職業，可以桃李滿天下，可您的學生卻沒有那么光彩照人，您猶如一名鐵匠，一直在幫我打磨。現在，我喜歡上了讀書，也開闊了眼界。老師，您辛苦了！”

文文的成長讓我感受到了別樣的幸福。人們常說：只管耕耘，不問收獲。對我們特教老師來說，所謂的“耕耘”可能并不限于校內，還會延伸到校外，延伸到他們畢業之后。這些特殊的孩子，他們的路充滿坎坷，如果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給予他們鼓勵和幫助，就會激發他們無窮的潛力。

文文靠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他很了不起，他還經常發表文章，讓自己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多姿多彩。這樣的學生最讓我得意！

我的忘年交

鶴崗市新華農場學校 李嵩穎

“老師，我們才一個月沒見，我怎么覺得時間那么久了呢，今晚一起吃飯吧。”

“嵩穎老師，祝您生日快樂！”

“我最美麗、親愛的老師：節日快樂！”

…………

這是萌萌和我十一年來電話、短信、微信中最常說的話。

萌萌是我的學生，她的外表和她的名字一點都不一樣，根本不是“萌萌噠”。一個女孩子，身高一米八，我總得仰視她，讓我很“不開心”，可說起她和我的師生情，卻是讓我特別開心的事。

“老師，您這發型該換換了啊。”萌萌心無城府地直言道。

“不換！”我佯裝賭氣，想起了她上初中時每個月讓她剪頭發的事情。那時候，每次我都得狠狠地批評她，她才能剪個符合學校要求的發型，所以我常打趣她是個“難剃的頭”。

有一年，我做了個手術，萌萌因在外地上大學，沒有及時趕回來看我，等她放假時，我已經出院回家了。她來到我家，見到我就掉眼淚，直問：“老師，疼不疼啊？”我說不疼，她不信：“那么長的刀口，怎么能不疼呢？”

“真不疼，沒有你上學那會兒氣我時疼。”為了安慰她，我開起了玩笑。

萌萌馬上破涕為笑：“是啊，上初中那會兒，我不愛學習，還總惹事兒。上晚自習的時候我逃課出去玩兒，您知道后就到處找我，每次被你找到我都可討厭你了！”

“可不是嘛，有一次找到你后，你還說我多事！”我隨口接道。

“是啊，連我爸媽都不管我了，您非把我拽到課堂上盯著我。唉，我那時還真是不懂事，現在才知道您當初不放棄我是真的為我好。”

“現在知道也不晚。”我由衷地笑了。

“萌萌，別看你那時學習成績不好，還不守紀律，但是你為人仗義，說到做到，這是我比較看重的，也是你的優點。”

萌萌撇撇嘴：“我不信，您那時總是批評我，還能有看重我的地方？”

“你記不記得，咱班大掃除的任務，我每次都交給你來組織，就是看中了你有號召力這一點啊。”

“還有，曉秋被人欺負時你不是挺身而出了嗎？連男同學都不敢的事情你卻敢做，你那么勇敢，也為我解決問題爭取了時間。”

…………

我的這個得意門生，如今早就成了和我無話不談的忘年交了。

編者的話：這一期我們從眾多來稿中遴選了幾篇學生畢業后的故事。通過老師們的敘述我們不難發現，有很多資質平平甚至智商低于常人的學生，因為自強不息、心懷感恩而讓老師們念念不忘，“得意”地為他們豎起大拇指。所以，我們要“敬畏學生”。敬畏學生就是敬畏使命，敬畏責任；敬畏學生就是要尊重學生，善待學生，關愛學生；敬畏學生，就是珍惜今天，展望明天，擁抱未來。

■ 編輯/王一鳴 E-mail：51213148@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