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中見瀟灑

在中國美術史上，花鳥畫是歷代畫家們的一個恒久的主題。其中謝稚柳（1910--1997）作為中國近現代杰出的書畫與學術大師，筆下的花鳥端莊優雅，雍容大度，能夠于閑情逸致中透露出勃勃生機。而他頗受張大千影響的畫荷佳構，筆性氣格卻與張氏迥然有別、各具特色。張大千的荷花是舒展中見飛揚，謝稚柳的荷花則是含蓄中見瀟灑；大千的荷葉是婀娜飛舞，謝稚柳的荷花則是圓潤端靜。

氣閑神靜、恬潤清麗的《蓮塘鵲鴿圖》（圖1），137×66.5厘米。中國美術館藏。

《蓮塘鵲鴿圖》將荷花“輕輕資質淡娟娟”的風韻，發揮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窮盡了自然清新之美。圖中鳥語花香，白蓮碧葉則近乎布滿靈氣十足的整幅畫面。墨線勾勒后的荷花，先施以粉白底色，白中透粉；再用黃綠色層層暈出花瓣的明暗部分，使得荷花突出了肉質的嬌嫩。而泛出了萎黃的花瓣中心，暗示此時已值晚夏初秋季節；而荷花粉白的“肌膚”，似被蕭瑟的秋風無情地侵蝕，讓人頓生一股凄婉的涼意。

盡管如此，大師筆下的眾多荷花仍保持著活力充沛的清容麗態，雖近萎謝卻無絲毫頹廢之感。在碩大荷葉的映襯下，大小荷花皆昂首盛放、柔婉多情，顯得如此的顧盼多姿。它們或優雅地亭亭玉立，或作俏皮狀地傾斜露出，或羞澀如少女般地“猶抱琵琶半遮面”，表現了它們的成熟穩重與婀娜多姿。在突出荷花堅貞溫雅的恰當描繪之同時，此圖于秀雅中極富凜然難犯的一番韻味。

《蓮塘鹡鸰圖》構圖層次分明、飽滿充實，點色用筆工寫結合、輕松飄逸，整幅畫面氣閑神靜、恬潤清麗。謝稚柳大師早年曾效法過陳老蓮筆意，能夠去其倔強，取其溫婉，并直逼其神理。若以圖中白蓮、鹡鸰的描繪為例，可見陳老蓮是超逸中帶緊蓄，而謝稚柳卻是清新中帶閑適。另外從此作畫面右上角“蓮塘鹡鸰，謝稚柳寫”的題識中，我們還可見大師的書法功力之高。

描摹工謹、敷色沉郁的《百年好荷》（圖2），1947年為關德尚作，82×40厘米。2013年中國嘉德拍品。題識：民國三十六年，歲次丁亥十月九日，三弟德尚與蔚杰女士結縭之喜，因乞稚柳道兄寫芙蕖以為永好之頌。兄德懋、德辛并識。

1947年時，謝稚柳大師38歲。此時他已從四川返回上海，并將其齋號更名為“苦篁齋”。這一年的大師大量臨摹了董源、巨然、黃公望、倪瓚等宋元名家的作品，創作出一批重要的精品大作，《槲樹啼猿》即為此年梅雨時節問世。此年初夏，關德懋同在海上，他有感兩年前（1945年）遇阻寶雞時的朝夕相對，寫有一卷《嫁妹圖》相贈。1947年10月9日，關德懋延請謝稚柳為其三弟關德尚之佳期，專門定制寫有一幅《百年好荷》，以為“永好之頌”。整幅作品描摹工細，敷色沉郁，宋元規范嚴謹。畫家以大塊的荷葉來結構畫面，三朵荷花中兩朵盛放、一朵含苞，經脈勾染極其經意，溫潤欲滴。

作為送給胞弟的結婚禮物，《百年好荷》以關德懋、關德辛昆仲名義落款，然據關氏后人回憶，此作題識卻是謝稚柳的“代筆”。觀其書法起承轉合，相信知者自有會心。關氏所蓄謝稚柳大師作品均為至精之作，如《槲樹啼猿》《嫁妹圖》卷等均為謝稚柳的名件。此作得自關氏后人，是極為特別的大師早年精品花卉佳構。

宗法宋人、鋪陳奇麗的《朱蓮映碧池》（圖3），上世紀50年代年作，68×42厘米。2013年上海嘉禾拍品。題識：朱蓮映碧池。魚飲溪堂制，謝稚柳。陳佩秋邊跋：稚柳墨葉朱荷細筆，此圖僅見，殊為難得。健碧壬辰。壯暮翁一九五零年代效宋人法，細筆墨葉朱荷。除十幅圖外，此為僅見，貴為難得，誠荷中珍品也。壬辰冬健碧識。

深入古法的謝稚柳大師，其技出入五代南唐的南派山水畫開山鼻祖董源，五代著名畫僧巨然、北宋著名畫家王詵、北宋繪畫理論家郭熙等名家，繪畫風格雅潔高致、出手不凡。著名畫家劉旦宅認為自明清以來，八大山人、張大千、謝稚柳三家以畫荷著稱為最。他對此三家畫荷之格調以人相喻，言八大山人之荷花如無鹽丑女的鐘離春，張大千之荷花如傾國傾城的楊玉環，謝稚柳之荷花如高雅素凈的李清照。

《朱蓮映碧池》宗法宋人，鋪陳奇麗，在水墨交融之中描繪出了一片沉靜典雅的荷塘。畫面中的荷花不蔓不枝，彰顯了其亭亭玉立、高潔清雅的儀態。此作可見謝稚柳大師對畫荷成法，早已爛然于胸，隨意生發而造化在手，古意盎然。

造化在手、古意盎然的《門外野風開白蓮》（圖4），丙申（1956）年作，127×83.5厘米。著錄于上海書畫出版社《海派百年代表畫家系列作品集·謝稚柳》。題識：門外野風開白蓮。為鳳白吾兄寫，丙申初冬，謝稚柳。

常以清雅脫俗為品的荷花，歷來深受畫家的青睞，是他們排遣郁悶、寄托情懷的表現題材，在文人畫藝術中獨具特色，歷代不乏名家。作為現代花鳥畫大師的謝稚柳，亦沒有例外，同樣對花鳥畫中的荷花繪畫情有獨鐘。其獨出手眼的畫荷清新自然，溫婉可親，神形兼備，惟妙惟肖。《門外野風開白蓮》上款人為著名畫家蔣風白。此圖通篇筆墨酣暢淋漓，構圖鋪陳奇麗，在水墨交融之中描繪出了一片霧合煙圍的江南荷塘。

恬靜悠然、融洽和諧的《三十六陂秋色圖》（圖5），1960年作，119×54厘米。2010年上海東方拍品。題識：三十六陂秋色。庚子七月，謝稚柳。

1960年，謝稚柳大師創作了《三十六陂秋色圖》。其無論從構圖、造型、筆墨上，都堪稱一幅難得一見的佳作。此圖畫荷塘鹡鸰，乃是他同年代畫同類題材中之精品。他此時畫荷花鵲鎢題材乃其“新宣和體”畫格臻于爐火純青之時，所作皆極精彩。此圖體現了大師一貫之的清麗典雅畫風，荷葉以汁綠隨意寫出，層層深厚，細筆寫荷花鹡鸰，一絲不茍，筆觸卻隨意瀟灑，誠屬難得的佳作。

大師的荷花，以其造型疏密有致、筆墨率性自然、色設清新淡雅的特色，在近代花鳥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此時所作荷花直接脫胎于宋人，雙鉤潑彩，工寫結合，畫面中央盛開的荷花以墨線勾勒，施以粉白底色，再用粉色層層暈出花瓣明暗。花葉則以潑墨勾勒，舒卷有致，層次分明，在碩大的荷葉映襯下，花朵宛若亭亭玉立的少女，柔婉多情。而畫面右方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則顯得溫婉含蓄。荷莖圓潤而有力，將荷花、荷葉表現得生機勃勃。即便是隨意的幾筆水草，謝稚柳大師也刻畫簡練挺拔。

整幅畫面給人以一幅恬靜悠然之感。從左側伸出的荷莖上停落一只黑背鹡鸰，打破了畫面的平靜，鹡鸰黑白相間的毛色尤為可愛，雪白的羽毛與荷花相映成趣，融洽和諧，鶴鎢昂首眺望，似在享受美妙的荷塘景色，悠然自得的神情躍然紙上。左上角屬款“三十六陂秋色，庚子七月，謝稚柳。”畫面正合“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之詞境。

動感充溢、氣勢雄渾的《翠蓋紅蕖》（圖6），1963年作，133×96厘米。著錄于香港博雅藝術公司《謝稚柳陳佩秋書畫展》。

1986年，謝稚柳夫妻攜帶其1936-1986年創作的八十余幀代表作，應邀赴香港舉行大型展覽。赴港的展品中，他有一幅寫于1963年的《翠蓋紅蕖》，在參展過程中十分惹人注目。此作畫面可見縱橫交疊、隨風晃蕩的大張荷葉，與一片翠綠遮陰中冒出的八朵紅荷，如影如伴一般交相襯映，似于池塘中相互飄舞。而五尺的巨幅畫面，亦動感充溢，氣勢雄渾，視覺沖擊力震撼。且勾荷點蕊細致精準，刻畫到位，色彩瑰麗，光艷照人。兩紙接成的作品畫面大氣，色澤依然，不失為謝稚柳大師上世紀60年代寫荷的絕品。

風格老辣、蒼勁有力的《荷塘清趣》（圖7），1979年作，鏡片，120×338厘米。2011年上海嘉泰拍品。題識：荷塘清趣。己未（1979年）初春，客廣州賓館紀念。稚柳。

1979年，謝稚柳大師客于廣州。其時謝老風格已然從苦篁幽靜進入了風格老辣的壯暮之堂。他用筆用墨更加蒼勁有力，書法也兼有懷素之長，皆可見于大師當年創作的《荷塘清趣》。作品約40平尺，為謝老以落墨法寫成的巨幅設色荷花精品。畫面以大寫意寫鋪成荷葉，中間潑以濃綠，色墨相融，氣魄宏大，墨韻天成。池中荷花或競相盛開，或含苞待放，偃仰相背，皆能得亭亭玉立之姿。荷花之根、桿、節皆用濃色粗筆，略以青綠點拂，而其梢蕭然有拂云之氣。間作小鳥成雙，穿插其中，筆調高古，得宋人之氣韻，生機勃勃，充滿逸趣。

氤氳濕潤、氣息清逸的《紅荷》（圖8），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作，68.5×79.55厘米。著錄于新華美術中心出版社《新加坡秋齋藏畫（卷二）》。

謝稚柳大師早年傾心于陳洪綬畫風，后又直溯宋元。他的代表作《紅荷》，寫墨葉朱荷，背景薄染花青，一片氤氳濕潤，籠罩畫面，極得清逸氣息。其選用羅紋箋作畫，是很少見于大師作品的，但表現效果甚佳。工寫結合，工筆寫荷花，寫盡怒放之態，寫意畫荷葉，寫出荷葉殘破之態。雖然《紅荷》未署年款，但是從落款書體及畫風來看，應是謝稚柳大師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的作品。

敦厚凝重、空靈明麗的《紅蓮》（圖9），上世紀70年代作，33×225厘米。著錄于榮寶齋出版社《謝稚柳先生百年紀念》。題識：辛未新秋小蓮莊看荷，歸寫落墨青蓮，壯暮翁稚柳。

上世紀60年代，謝稚柳大師醉心于五代徐熙的野逸花鳥，常廢寢忘食地研究徐熙的“落墨法”。除此之外，他還以墨為格并輔以雜彩，工寫兼備并以張旭的狂草筆意參之，由此形成了迥異于他早期的落墨花鳥畫風格。如他作于上世紀70年代的《紅蓮》，即為畫家“變法”之后落墨花卉的悉心力作。工寫兼備的《紅蓮》畫面大片荷葉用墨筆潑出，而敦厚凝重、空靈明麗的荷花則用水墨的對比表現。讀此畫作，可見在典雅溫文的水墨和繽紛萬千的色彩對比中，團團荷葉與亭亭荷花顯得格外的清新明媚、活色生香。一種猶如宋詞般清凈淡雅的美感，于筆墨中情不自禁地自然流露。

縱觀以上畫荷作品，可見在謝稚柳大師的神來之筆下，荷花可謂風格多樣、多姿多彩。他筆下的荷花均有著清氣襲人的情致，令人頓足不前、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