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素有“六朝古都”之稱,自古為長江下游的文化和重要經濟中心。民國定都南京后,它更是成了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這座城市在各方面都烙有濃厚的民國印記。正所謂“一座南京城,半部民國史”。作為民國首都的南京,匯集了大量的文人雅士、書畫家和官僚富商等。他們愛好文玩,交易頻繁,因此繁榮了當地的古玩市場。
經營場所和群體
要論藝術市場,首先應對市場古玩經營場所和從業者進行分析,才能更好地反映當時的市場狀況。
南京古玩市場經營場所主要還是以店鋪經營為主,輔以地攤式經營、寄存經營等。并且南京這樣一個擁有數千年文明歷史的城市,無論是出土文物還是傳世文物都很豐厚,這為南京古玩行業的興起和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同時也為古玩市場的貨品提供了來源。
民國時期,南京古玩業無論從人員數量還是店鋪規模來看都屬于中小行業。然行業雖小,人員分類卻相較其他行業更為豐富。除通常意義上的賣家,還有同時兼有買家與賣家雙重身份的掮客,這同樣決定于古玩行業獨特的性質。
民國前期古玩店鋪有以城南夫子廟為中心集結地,規模較大的古玩商號有奇玩閣、迪華齋、沈潤生、松寶齋、集粹齋、樂古齋、羅祥記,以及西園書畫社等。南京古玩店鋪一般都規模較小,其基本結構大致為一個掌柜與一兩個伙計,部分大的店鋪再加上一兩個學徒。南京的古玩業不比北京和上海,店鋪規模自然不會很大。
南京的古玩市場經營的店鋪,從總體上來看,不同時期呈現出不同的特點。1927年國民革命軍攻占南京后成立了“國民政府”,一時冠蓋云集,市場一度振興。及至1936年,南京已有商店1.3萬多家,歸屬96個行業,店員達8萬多人,資金約1240萬多元,年對外貿易總額4000多萬元,其中進口貨物占2200多萬元,是當時全國對外貿易最發達的城市。其中古玩藝術品店不下百家。

1934年南京古玩市場正是處于高速發展期。三年之后由于日軍的占領,南京古玩業遭到毀滅性打擊。之后又奇跡般地復蘇,進而更加蓬勃發展。這一切與此時南京建設帶動下的古玩業良好的發展契機分不開。從會員名錄中我們發現當時南京共有古玩店鋪19家,其中前清開辦2家,其余17家皆為民國后開業。
1937至1945年抗戰時期,古玩市場開始從夫子廟零散擴張至新興發展起來的新街口一帶,這是基于城市中心帶的偏移而轉移的。
古玩店鋪中其經營人群除了漢人外。其中回民作為古玩行業從業人員不可忽視,如馬應山、陳新民、李壽桐等成為這一時期經營古玩業的回民代表。不僅此時回民從業人員所占比例較高,而且行業分工也進一步細化。在早先統一稱謂的珠玉業中,經營珍珠、玉器、古玩、字畫等的店鋪也已各有自己的專業分工和經營范圍。例如早先瞻園路的“鑒古齋”“經古舍”既賣古舊書籍又經營古玩玉器、金石字畫、文房四寶,現在專營古玩,玉器也已很少再于店中經營。
除此之外,古玩市場中的地攤經營也不可或缺。民國時期,漢中路到朝天宮一帶,一度成為南京最大的古玩交易集散處,后來古玩交易仍集中于莫愁路、朝天宮西街、堂子街。民國時期南京的古玩市場,數朝天宮人氣最旺,老百姓曾經管它叫“黑市”或“鬼市”。泛黃的舊書資料、零落的名家字畫、古陶名瓷、銅鏡錢幣等,曾一度讓朝天宮最重要的古玩交易場所。

朝天宮的黑市有個傳說。傳說朱元璋建都南京后,微服出訪時曾路過一道觀(就是后來的朝天宮),吃了一碗供香客食用的素面,并對其大加贊賞?;貙m后也要求御膳房制作,誰知御廚怎么都做不出來。馬皇后派小太監去道觀查看時,竟然發現素面原來是由肉湯熬制。道士殺生不說,還讓不知情的香客稀里糊涂開了葷。朱元璋得知后勃然大怒,下令殺死道觀里的一眾道士。
市場交易形式
南京古玩市場最主要的交易形式還是店鋪銷售,這種形式最為固定?;旧鲜恰暗戎骱蚩汀薄TS多擁有鋪面的古玩商都是由地攤起步,積累至一定規模時才盤鋪經營。此時古玩質量往往比地攤要高,加上鋪面租金等費用,古玩價格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另外就是地攤式經營,比如當時南京的朝天宮黑市等。這種交易形式價格比較自由,討價還價的余地較大。

還有的是拿著別人的貨物去兜售的方式。從事此類方式的人也叫掮客,他們事先與貨物所有者約定好價格,然后找下家出手古玩,賺取中間差價。不管有無鋪面,古玩商都可以“掮做”?!稗缱觥迸c“搬磚頭”都是利用他人的古玩做生意,但“搬磚頭”是有了買家后的行為,而“掮做”往往是拿著貨兜攬買家,掮不掉可以退還。沒有資金開鋪做買賣的古玩商常常用這兩種方式集聚資本。
同時,也可以通過中介交易,中介人一般是找好買家后的行為,他們依仗自己信息靈通,渠道廣泛,可以不花本錢、無投資而從交易中抽取一部分傭金。尤其是那些中間人從畫家那里直接獲取書畫。
此外一些畫家還通過店鋪寄賣的方式進行交易。而店鋪中的書畫來源,大多是從畫家那里直接獲得,因此,畫家成為了“藝術生產者”,深深地影響了他們的創作方式。
對于書畫家而言,尤其是職業書畫家來說,市場所帶來的第一個變化就是工作量的突然膨脹,而這一點,早在清代末期市場化稍有進展時就已有所表現了,如任伯年作畫,因常有畫商催促,故“求其快速,有類似于今之所謂流水作業……且其畫法,是日畫桃花燕子,則均畫桃花燕子,明日或均畫白頭翁”,畫室之中“畫稿山積”,而蒲華則是“為了爭奪‘地盤’,蒲仍不改舊風,有求則應,低酬也認,畫出的數量也特別多?!钡搅嗣駠捌?,這種情況不但沒有改變,反而愈演愈烈,吳昌碩按每天畫三幅的速度,還需要畫三個月才能將去年的畫債還清,“缶為畫件所累,每日做三件,大約做到三月杪方可將去年所(欠)了卻。書畫本樂事,而竟入苦境,衰年之人如何當之,當乞石友先生教我”,這種勞動強度對于已處古稀之年的畫家來說,無疑是幾近殘酷了。

李瑞清的境遇則更為可悲,他把人生最后的氣力都花在了應付訂單上。他在夜半臨死之前還于晚飯后“手書八聯”用于還畫債,“李梅庵易簀于夜半,晚飯后,猶手書八聯?!边€有南京的傅抱石也有相同的境遇。
消費群體
民國時期南京古玩業并不如北京、上海繁榮,但也是國內古玩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之一。相對于北京歷史悠久,文物眾多;上海開埠較早,華洋雜糅,該時期,尤其是1927年民國政府定都南京后,南京古玩業憑借政治中心的地域優勢,吸引了眾多當時位高權重的政要、士紳、富賈的注意。
國民政府時期,尤其是日偽時期,南京形成可觀的日偽官僚買方市場。同樣的,南京因上述特殊收藏主體的存在,對于上海古玩市場來說有高價位收藏市場的吸引。

國民政府時期南京古玩業的繁榮期,最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南京作為國都地位所致,除了一般藏家,南京市場上還充斥大批民國政府官員、富豪商賈、金融財閥以及大批靠變賣古玩瑰寶度日的前清遺老,還有喜愛我國古物的外國使節等,因而古玩業較為興隆。
隨著時代的更迭、變易以及社會機體的蛻變、更新,有清一代諸多收藏大家以及曾經掌握權柄、不可一世的王公貴族、官僚階層與世家大族大部分開始失去權力、利益的環境保障,趨于中落。為生計以及其他目的的需要,其所儲備的大量藝術文物精品亦不同程度地被迫進入各級、各層、各批次古玩市場。如“甘肅馬彤卿席,其家六百年所蓄珍玩,辛亥革命十九散佚,不二十年孑遺都罄?!边@些特殊社會現象的遽然出現,造成各都會城市古玩市場貨源迅速增多,從而為下一階段古玩市場的蓄勢發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另外一部分以革命黨人自居的軍政界梟雄以及富商大賈憑借權力與實力,旋即成為新的收藏群體與左右藝術市場的重要中堅。這一階層為了附庸風雅,積累財富,炫耀地位,往往不惜巨資投資藝術品類,或利用手中權力實施強制性搜羅。如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就是夫子廟古玩鋪的常客。知名學者胡小石、大律師王農以及汪偽時期內政部次長袁愈詮等都是當時南京古玩鋪???。而于右任等民國書畫大家的作品也時常可以在鋪子里看到。
林森愛好古玩成癖。他的收入,除正薪外,單辦公費,每月有二千四百元。發薪日子,他照例由文官長魏懷、秘書王宜漢(俱是福建同鄉)陪同,坐轎車到夫子廟古玩市場選購文物。古玩店老板都把他當作財神爺,搬出高價古物,競相迎合。林森只要看中意了,能把大筆辦公費花得精光。他曾在迪華齋以三百元買一把香妃竹扇。
日偽時期,偽國民政府內政部長陳群、實業部長梅思平、內政部次長袁愈詮都是他的客人。他們由古玩買賣相熟,關系甚至發展到憑借這層關系為親友謀得一官半職。尤其是袁愈詮,與陳新民的交往甚至延續到解放之后。當時偽內政部就設在貢院街,常有些偽中級官員至店中觀玩古玩。時為內政部次長袁愈詮對此道也頗有興趣,漸漸成了集粹齋的座上客。國民政府時期南京古玩業經歷了發展期和繁榮期。這與政府官員的喜愛是分不開的。
而文人士紳歷來附庸風雅。這其中較為著名的人士有在南京中央大學、金陵大學任教的胡小石、陳中凡、汪辟疆、黃侃、吳梅、汪東等名教授。還有一些知識分子往往利用自己的知識與其他人群的優勢資金結合,共同購買古玩。
另有一些如羅振玉、王國維、吳湖帆、張伯駒、譚敬、章珩等,構成了新的收藏家群體。這些名家,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受清末金石考據傳統的影響,具有良好的傳統文化知識修養與精湛的品鑒能力,在進入民國以后在新環境的熏陶下,在收藏意識、收藏主題、收藏方式、收藏研究等方面,都出現了新的特征。

此外,還有一部分不可忽視的消費主體——日本人。據《南京市交通運輸業、服務性公業及中間性公業歷史情況調查》記錄,“敵偽時,由于日本鬼子很愛我國古玩,古玩玉器店增至四十余家”,并延續至解放前夕。南京古玩業的繁榮發展與日偽特定時期是分不開的,由于日本人對中國古玩的熱愛,除去直接掠奪,客觀上也帶動了許多投其所好的購買行為。此外,南京古玩從業人員近一半為回民,回民對于珠寶古玩的鑒定本領在同行業乃至整個社會都是得到認同的。
還有許多外國人也來南京購古玩。沈潤生是南京另一家信譽極好的古玩店。曾有一位法國藝術家在店中見到南京畫家何云洲的《菊花圖》,大為贊賞,愿以每朵百元的價格收購。沈潤生(店主名即店名)立刻攜店中所有又于何家搜羅到七八幅,全都售予此法國藝術家,獲利匪淺。
辛亥以后的新的政治、經濟、文化環境,促使南京城市古玩市場與海外藝術市場的有機聯系較前更趨緊密。海內外公私古玩經營機構、個人或相關收藏群體往來中國之頻率遽然加劇,總體人數亦不斷增多,造成“古物出口絡繹不絕,動輒數十箱之多”。其雖然造成中國藝術物品在短時間內的大量流失,卻在客觀上加快了中國藝術品的輸出節奏以及中國藝術市場必然融入國際藝術市場的歷史進程。如民國六年(1917)3月20日王國維致南陵徐乃昌(積余)信稱:“頃有日本友人富岡君撝(名謙藏,日本京都大學講師)游歷來滬,夙聞收藏之富,擬詣前觀。富岡君于古鏡甚有研究,所收藏亦不少,擬盡覽尊藏古鏡,其余金石古籍亦所篤嗜,亦請檢示便于檢尋若干件。”
民國時期的南京古玩市場的特點和運行規律,值得當今市場借鑒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