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黃庭堅“尚意”書法思想與實踐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7）

【摘要】：黃庭堅是宋代“尚意”書風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繼承了歐陽修、蘇軾的書學思想，又以“重韻”、“絕俗”的理論使“尚意”思想得到了新的詮釋，他的創作實踐與理論支撐將“尚意”書風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關鍵詞】：黃庭堅；尚意；書法思想；書法實踐

黃庭堅思想受歐陽修、蘇軾的全面影響，但又能不落窠臼。他繼承了蘇軾的“尚意”書學思想，更完善地發展了其“尚意”思想，是宋代“尚意”書風形成的重要人物。

一、“意”的闡釋

中國美學歷來具有重天人合一、重生存、重生活，把人當作知情意的整體來看待的哲學思想。受這種哲學思想的影響，中國美學在審美實踐上，無論是音樂、繪畫、書法還是雕塑、建筑，都表現出對“意境”或“意”的境界追求和創造。“意”是中國藝術史、尤其是書法史中一個重要的概念。在宋代書論中，代表個性、性格、情感、氣質、甚至學養的“意”備受推崇。“意”在宋代有了新的詮釋和新的內涵。具體歸納為以下兩個方面：

1.“意”是情緒、意念等思想活動

宋人提出了一系列的“以意為書”的創作觀點。如：蔡襄的“唯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1]；蘇軾的“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2]；黃庭堅的“隨意傾倒，不復能工”“意之所到，輒能用筆”[3]；米芾的“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率意為之”（米芾《書史》）等等，講的都是書法創作中要把主體感受放在首位，讓自己的性情意欲得以充分的展示和流露。反對“歐、虞、褚、柳、顏皆一筆書也，安排費工[4]”，正是創作態度上的這種根本性改變，使得書法真正成為作者抒情達意的純藝術。

2.“意”是與“形”相對的“神”

蘇軾在《論書》中說：“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缺一，不為成書也。”這里的“神”其實講的就是“意”。有“意”便可得書法之本質，而不會被外在的法度、規矩所束縛。在跋蔡襄書中蘇軾說：“物一理也，通其意而無適不可”（《蘇軾文集》卷六十九）宋人講的“達意”、“通其意”等等都指的是作品中蘊涵的“神”。“意”便是書法所要傳之神，書法必須通過傳神、寫意來表達深刻的內涵，傳達“韻外之致”、“味外之旨”。

二、黃庭堅的“尚意”書法思想

1.“重韻”、“絕俗”

“重韻”、“絕俗”是黃庭堅“尚意”書法美學思想的核心。對于各式各樣的“俗”，黃庭堅都深惡痛絕，他曾說：“余嘗為少年言，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也。”（《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九）這話表明：“絕俗”不僅是文章書畫之事，處世為人也要“絕俗”先做“不俗之人”，再做“不俗之事”，怎樣才算“不俗”呢？黃庭堅作了回答：“或問不俗之狀，老夫曰：難言也。視其平居，無以異于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平居終日，如舍瓦石，臨事一籌不畫，此俗人也。”要做到不俗，不作俗書，就應“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5]”他又說：“范文正公在當時諸公間，第一品人也。故余每于人家見尺牘寸紙，未嘗不愛賞彌日，想見其人，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此文正公飲食起居之間先行之，而后載于言者也。”（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三十）這種書學思想其實與蘇軾的“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不可掩也；言有辨訥，而君子小人之心，補課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6]”也與歐陽修的“愛其書兼取其人”的論調是一致的。都受儒學“心性論”的影響。中國是一個重視倫理的國度，歷來對人格最看重。一個有志于書法的人，必須要有倫理規范和哲學頭腦，即靈府高尚。不然縱使書法水平再高，技巧可以同鐘繇、王羲之相比，也是俗氣的，是不會被人看重的。黃庭堅那么喜歡范仲淹的字，就因為他心靈高尚，人品第一，他的人品不是停留在紙上的豪言壯語，而是在平日起居言行中就能用道德來規范自己，能做到“內圣外王”。在黃庭堅的思想里，書法藝術的第一要義不是技巧，而是人格價值。

“絕俗”，除了有高尚的道德情操，還要有高深的學識修養。山谷尖銳地指出：“王著（北宋）臨《蘭亭序》、《樂毅論》，補永禪師、周散騎《千字》，皆絕妙，同時極善用筆。若使陶中有書數千卷，不隨世碌碌，則書不病韻，自勝李西臺、林和靖矣。蓋美而病韻者王著，勁而病韻者周越，皆渠儂胸次之罪，非學者不力也。[7]”又說：“余謂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黃庭堅《山谷集》）可見學識淺薄，見解便不會高，胸襟狹隘，氣質卑劣，庸俗不堪，都會在書法中變現出來。王著、周越書作無韻病俗，其原因就在于讀書不到，學識不高。

“絕俗”是“破”，“重韻”才是“立”，“韻”即可用“絕俗”來闡釋。山谷從李公麟處學到了含蓄的道理：

凡書畫當觀韻，往時李伯時為余作李廣奪胡兒馬，挾兒南馳，取胡兒弓引滿以擬追騎。觀箭鋒所直，發之，人馬皆應馳也。伯時笑曰：“使俗子為之，當作中箭追騎矣。”余因此深悟畫格。此與文章同一關紐，但難得人入神會耳。

黃庭堅認為：“凡書畫當觀韻”（黃庭堅《山谷文集》卷二七）。將“韻”提高到審美的最高層次，他推崇蘇東坡，認為“筆圓而韻勝，，本朝善書，自當推為第一。”黃庭堅所主張的以“韻”觀書，從某種意義來講是針對蘇軾的“我書意造”來說的，山谷沒有籠統地停留在“我書意造”上，而是更進一步深入到“意”的內涵、“意”的形態和“意”的創作規律中去思考與探索，并試圖用“韻”來闡釋“意”的審美內涵，擴展了宋人“意”的概念范疇。他的這種對“韻”的追求與崇尚，其實就是宋人書法所謂的“尚意”過程。

2.求變出新

黃庭堅對書法藝術一貫主張求變求新，不拘泥于古法。他在《以右軍書數種贈邱十四》詩中道：“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在《書贈福州陳繼月》中提到：“學書時時臨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書細看，令入神，乃到妙處。”在這里，黃庭堅指出，書法藝術離不開繼承與創新。他認為必須努力向前賢學習其精華，但要有勇氣超越前人的開拓精神，與古人爭功，有所創造，自成一家。他十分推崇唐代的顏真卿和五代的楊凝式。因為他深知“魯公書，雖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軍父子筆法。”（《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八）最終形成質樸，敦厚，體勢雄放的“顏體”，楊凝式的書法之所以“如散僧入圣”其原因是師古能化。就山谷的學書之路而言，可謂轉移多師，博采眾長，刻意求精，最終獨創出“新俏勁挺，清雄雅健”的字體。

三、黃庭堅的“尚意”書法實踐

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贊到：“黃山谷清癯雅脫，古澹絕倫，超卓之中，寄托深遠，是名貴氣象。”是對黃庭堅“絕俗”與“重韻”美學境界的精到概括，新、奇是黃庭堅書法藝術的主要特點。他自幼以顏真卿、懷素、楊凝式等書法大家為師，不僅師其形，更能揣摩其意，培育出獨特的審美情趣，用近乎天才的創造力自成一家，形成了迥然不同于前人的書法藝術風格，在書法這種簡單的線條藝術里，加入了前所未有的神秘性，使書法的韻味更濃，可謂是鬼斧神工。

山谷大字用行書寫就，不僅顯得凝練剛健，而且字與字之間的結構奇絕險峻，幾乎每一個字都能揮出各不相同的長筆畫，用盡全力，這種中宮緊收、四面開張的結字方法，顛覆了傳統，對后世產生巨大影響。體現到具體結構上，其草書每一個單字都展現了奇險的結構，經常創造性地移形換位，巧妙地打破單字與單字間的原有界限，使線條構成新的組合，整體節奏的變化十分強烈，顯示其特殊的藝術魅力[8]。

1.黃庭堅對筆法的創新

山谷特別注重筆法的變化，將其作為創新的主要內容，他說“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把筆法的地位提高到了相當高的程度。他指出，“古人工書無他異，但能用筆耳”，特別強調“鋒在筆中、意在筆前”，而且認為“心能轉腕、手能轉筆”，只有融合上述幾個要點，才能達到“落筆奇偉，豐勁多力”的藝術效果；他創用的筆法有三種：一是澀筆法（運筆的徐疾）；二是截拽法（運筆的縱斂）；三是戰掣筆法（運筆的強弱）[9]。幾種筆法中，“戰掣筆法”是最有助于黃庭堅表現自己審美追求的，也是他真正獨創的。這種筆法運作時，由于筆力不同，造成線條時時變化，卻十分嚴謹，遒勁有力，在藝術效果上很有感染力。并且他“以畫竹法作書，其風枝雨葉，則侵賽吹斜；疏棱勁節，則亭亭直上”[10]，“書瘦勁波峭，磊落不猶人”[11]。

2.黃庭堅草書的藝術特點

黃庭堅的草書以狂草的成就最高，體現了強烈而深厚的“禪意”，為歷代禪書的最高典范。黃草書得筆法于張旭、懷素，用筆瘦勁婉美，雄放瑰奇；體勢縱橫開闔，奇姿危態百出。特別是狂草，他用筆圓轉飛動，使用點子和斷筆非常多；不求每行的陡直，只求通盤的氣勢貫通，在聯綿飛舞中，又富有節奏韻味之美。

黃庭堅的草書大致經歷了三個主要發展階段。首先，他評論自己在元佑年間寫的字是“用筆不知縱擒，故字中無筆”，以《花氣熏人帖》為代表，字間拼湊，尚未得法。此為黃庭堅 49 歲以前。其次，從宋哲宗紹圣元年至元符二年這五年時間，屬于黃庭堅草書真正“得法”的黃金時期，當以草書長卷《李白〈憶舊游〉詩卷》為代表作。其三，是黃庭堅 56 歲以后，才堪稱進入草書的最后成熟期。他自信滿滿地說：“數百年來，惟張長史，永州狂僧懷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12]”。這時期，狂草書長卷《諸上座帖》成為代表作品。此作在點畫形態上更顯神奇，畫長點短，已經完全超出了漢字本身的結構規律。為了線條美的結構表現，一切都以屈從于線條為準則，其高腕運筆的執筆方式在此更趨靈活自由，更富于表現力。

黃庭堅的《廉頗藺相如列傳》、《諸上座帖》、《李白憶舊游詩帖》等草書作品，用筆最明顯的地方是于行筆中多翻轉鋒面，順逆轉挫，來而復去，去而即回，因此，鋒得以立于畫中，力得以顯于畫外，深得張旭、懷素運筆飛動灑脫的神韻，而又富有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黃庭堅草書十分強調節奏韻律，注重筆法腕法，綾條沉著老辣，極富振蕩感、立體感。又如《寄賀蘭铦》，用筆緊峭，瘦勁奇崛，氣勢雄健，結體變化多端。線擺檔的幅度不是很大，但是點線卻極盡扭曲變態，顯得奇譎異常，可以說黃庭堅的草書藝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四、綜述

宋代是極富有變革精神的時代。在哲學思想方面，理學大盛；在文學方面，宋詞崛起；在繪畫領域，出現了表現自然美的文人畫；在書法界，以蘇軾、黃庭堅、米芾為代表的一批極富學識修養和藝術造詣的文人墨客，打破了“唐尚法”的樊籬，舉起了“宋尚意”的旗幟[13]，要求書法創作要注重表現哲理、人品性情和個人意趣。

黃庭堅是一個具有廣博的知識和精深的文化修養的文人、學者。他具有儒家的耿介正直、忠君憂國的人世思想和道家的虛靜無為、清高脫俗的出世思想。他樂觀坦蕩、遺世獨立，在詩詞、書法藝術中尋求生命價值，通過理想化和人格化的藝術形象來達到心理上的平衡。他一生坎坷特別是最后6年的流放生活，他不畏命途多并、貧病交加，始終堅守節操、潔身自好，創作出大量名垂千古的書法作品。他的書作風神挺拔、氣魄剛健，清氣氤氳，彌漫于字里行間，從清寒的氛圍中綽綽約約地顯示出他高遠的情趣。正是他磊落剛正的人格，給他的書法作品增添了永久的生命力[14]。

總之，黃庭堅書法特點十分明顯，不落俗套，視覺效果突出，線條變化豐富，韻致含蓄。黃庭堅作為蘇軾的弟子和朋友，出入蘇門，用他的創作實踐與理論支撐將“尚意”書風的創造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參考文獻：

[1]蔡襄《論書》 崔爾平選編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2]蘇軾《蘇軾詩集》 王文誥中華書局 1982年

[3]黃庭堅《山谷論書》 崔爾平選編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4]米芾《海岳名言》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5]黃庭堅《論書》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6]蘇軾《論書》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7]黃庭堅《山谷論書》 崔爾平選編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8]趙海芳，王愛蓮 《黃庭堅“尚意”書法思想》 中國知網 山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 2010年第一期

[9]趙海芳，王愛蓮 《黃庭堅“尚意”書法思想》 中國知網 山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 2010年第一期

[10]馬宗霍《書林藻鑒卷九》 文物出版社1984年

[11]清·馮武《書法正傳》 上海書畫出版社1985年

[12]黃庭堅《論書》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年

[13]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 江蘇教育出版社

[14]董菱《寒瘦雅健奇逸灑脫——淺談黃庭堅書法藝術風格》 中國知網 遼寧大學學報 1998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