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地以為,我得去遠處活一回,如果我失蹤,有馬匹會嗅著我的氣味追隨而來,所以,我允許自己一輩子都活得這么近,把最好的光陰攥在手心里,我知道,我去了遠方,能夠再回來,就會離自己更近-------摘自余秀華《搖搖晃晃的人間》
范儉導演的《搖搖晃晃的人間》在國際上獲了不少殊榮,但在國內似乎并沒引起那么大的反響,雖然豆瓣給出了8.2分的高分。但是由于種種原因,觀看的人數并不多。
在看這部記錄片式的電影時,里面人物的本色出演給了我強烈的震撼。整部片子都基于女主角余秀華對于自由奔放生活的渴望,對于現實生活桎梏的抗爭,她與父母爭論活著的意義,活著是為了什么。余秀華不喜歡自己的丈夫,想以離婚來換取自己的自由。正如題記摘抄的詩里所寫的一樣,余秀華固執地以為她要去遠處活一回,不然她找不到回來的路,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她期許在遠方的旅行之后,仍有一位白馬王子,倚門而立,微笑著等她回來。如同片子開頭的情節,余秀華穿著紅色的衣服,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白茫茫的大地上充滿了無限可能,有生機,也有毀滅,跳動的那抹紅色的身影盡力維持著她身體的平衡。
一個殘疾人以她獨有的方式表達了對生活的渴望,對生命的遵重與幻想。余秀華在過去的歲月里,因為身體殘疾,處處受人歧視,甚至她自己的親生父母也帶著某種有色的眼鏡,草草地將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老男人,余秀華的父母以為有人能娶自己殘疾的女兒就不錯了,因此,對女婿是感恩戴德。丈夫也一樣,他在片子里說出了大多數中國男人在白開水一樣的婚姻中都會說的一句話:“我做錯了什么?我什么也沒做錯,你為什么要和我離婚?”余秀華的丈夫尹世平永遠也不會理解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尹世平與許多傳統的中國男人一樣,結婚就是過日子,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老婆是做家務活的,是生孩子的。過日子會吃飯就行。尹世平的潛臺詞里還有這一層意思,那就是你余秀華殘疾我都沒嫌棄你,怎么現在你出名了你就要來和我離婚。中國式的尹世平永遠也不會理解覺醒的女性在一段婚姻生活中到底需要什么,現代覺醒的余秀華們希望有明天,但又害怕明天的到來,她們怕枯燥乏味、絕望無助的明天又一次到來,繁瑣的家務活,毫無女性尊嚴的婚姻生折磨了余秀華大半生。她不世俗,她活得高超,可最終諷刺的是,她賴以生存,獲得自由尊嚴的前提卻是自己出名了掙錢了,余秀華最終決定以錢來結束這段令她窒息的婚姻。
令人印像最深刻的是余秀華與母親在飯桌上爭論‘活著的意義’時,母親說‘活著就是給別人看的’,余秀華狠狠地‘呸’了一聲,算是回應。導演給了余秀華的母親一個特寫,母親的眼神里有鄙視、有恨,更有恐懼。余秀華的母親鄙視女兒腦子里那在她看來‘不切實際’的想法,她也恨女兒為什么處處想與人不一樣,她更恐懼女兒與其他農村女性活得不一樣,會不會出什么亂子。余秀華母親的擔心正是中國所有母親對叛逆兒女的擔心,如出一轍。大多數中國子女會反抗,然后出于親情道義而無奈順從,最后終于融入父母所希望的那樣子的生活,最終成為父母那樣的父母去教育自己的下一代。這是原生家庭的悲哀。這是人性遺傳的悲哀。
余秀華未必清晰地認清了這一點,但她心中卻有一個最原始的渴望,那就是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怕別人說自己,不怕別說自己與眾不同,她就想活得與眾不同。而余秀華的父母正擔心女兒的這種與眾不同。所以他們百般阻撓,百般反對她離婚。
余秀華終究還是會離婚的,她內心的覺醒讓她看清了自己內心的需求,她不愿委屈自己活在一個破碎無情的世界,她反抗,她用激烈的言語、澎湃的詩歌述說著自己內心的渴望。她對她母親的鄙視與理所當然回敬了一口不屑的口水,她砰地一腳踹開了丈夫的房間,激動地告訴他要離婚,面對丈夫的指責與無賴,她以鄉村女詩人式的方式回罵。
如片子開頭一樣,余秀華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跳動的姿勢是鮮活的,背影是孤獨的。正如余秀華的生活一樣,她想要的東西,她的丈夫、她的父母、她的兒子都不能理解,旁人除了鄙視與嘲笑,更無一絲的同情與理解。余秀華的內心一如她的背影是孤獨的,她勇敢地說出了很多人年少時曾有過的夢想,她勇敢地走出了追求夢想生活的第一步,但生活如詩歌一樣,看似表面美好的平靜,經不起仔細的推敲,一敲,一碰,碎了一地的雞毛,凌亂了一池的字眼。
這就是現實。現實允許你哭泣,允許你放棄,允許你絕望,但絕不允許你去選擇另外一條路,如若你選擇了另外一條路,等待你的將是生活奴隸們的鞭笞撻伐。可余秀華是不一樣的,她帶著殘疾的身軀勇敢地去抗爭,即使傷痕累累也要奮爭到底。余秀華也有怕的時候,她在影片中曾說過自己不漂亮,所以沒有男人愛。她深刻地理解了現代中國男人的普遍心理,看透了世間虛偽有毒的一切,她以詩歌作拐杖,以自由的靈魂作舟,駛向那未知但充滿希望的遠方,至少,在余秀華的心里,未知的遠方遠比一潭死水般的現在當下要有趣得多。她以詩歌作拐杖勇敢地踏出了人生的一步,也勇敢地踏出了人生抗爭命運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