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情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縱千種風情，與何人說？

有人說，作為詩人文士，怎可寫出如此淫褻俗濫的曲子，聲態可憎，也只有淺近卑俗、不知書者好之。俗濫，寫比較低下的歌伎酒女的生活，是他們共同看到的柳詞的缺點。

你不服氣說，相公亦作曲子啊。宰相晏殊卻道：某雖作曲子，但不曾道“針線閑拈伴伊坐”呀！你不服，只不過他們所寫的歌女是蓮、鴻、云，是家中的歌伎，而你寫的是勾欄瓦舍里的酒女，所以你被譏誚、被詆毀。

一個浪子般的人物，也曾有過志意嗎？

你自負地認為憑借填詞也可以得到欣賞，一首《傾杯樂》填詞，配合當時最流行的曲調，傳唱一時，名噪京都。科舉落選，生性浪漫桀驁的你不免牢騷，唱出“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不用參加你們的考試，不追求你們達官顯宦的地位，我自己就是白衣卿相了，更何況國都汴京之中，有這么多的歌樓酒肆，這么多的美妙佳人，我仍然可以生活在聽歌飲酒的生活之中。這首《鶴沖天》一流傳出去，引起落榜的人們爭相傳唱，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當再次參加科舉時，皇帝看到柳三變的名字，便說讓他淺酌低唱好了，何求浮名？當你再填寫歌詞的時候，便天真地署名“奉旨填詞柳三變”，達官貴們對你有了成見，也就不難解釋為何你在政治上常遭擯斥了。

但你的父親，你的叔父，你的哥哥皆是有科第功名的人。并且，中國的舊日教育，使你從小所讀的都是儒家的書，儒家的讀書理想是“學而優則仕”，是“士當以天下為己任”。讀書人一貫追求的理想，不外乎是在仕宦之中定國安邦。你雖有浪漫的性格，音樂的才能，但也看到煮海之民，婦無蠶織夫無耕，衣食之源太寥落，周而復始無休息，你也有用世的志意，關心一般人民的生活。后來，你考中了進士，在睦州做了一個推官，之后朝廷公布了一個命令，說所有地方官的提升要到幾年以后，后來的很多年里你一直在卑微的官職中沉淪，才能得不到發揮。

面對生平與仕途的不幸，你在輾轉的道路上寫出了“驅驅行役，苒苒光陰，蠅頭利祿，蝸角功名，畢竟成何事，漫相高”這般感慨悲哀的詞句。你不知道的是，你在無意之中把詞從“春女善懷”的閨閣引向了“秋士易感”的旅途，把詞的感情從女子的相思離別、落寞心情轉為羈旅行役之中男子抒發對所愛女子的懷念。你每登山臨水，便惹起平生事。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未嘗不美，香燈半卷流蘇帳未嘗不美，但他們都局限于狹窄的閨房之中，你卻以男子寫旅途，寫登山臨水，寫登高望遠，意境開闊博大。

想盡平生事，如今卻已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不再有少年時與歌伎酒女們交往的意興，當年的狂朋怪侶也都不在了。少時追求功名落空后，寄興于聽歌看舞，而如今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也落得一場空，不免迂腐消極。你有待于外的一生，回頭看看，還剩下些什么？

很想對你說一聲，他們需要一個關心百姓疾苦的父母官，也需要一個浪漫多情的音樂詞人，但你將這兩者奇特地融為一體，他們就真的不需要你了。而你又將一生的追求都注入到這外在的這二者之中，當它們落空之后，你回過頭，一無所有，殊不知無所住而生其心。

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作者簡介：高真，天津師范大學，中國現代文學專業15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