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詩、寄贈詩自古以來就是文人筆下的重要體裁,唐代詩人杜甫也創作了許多送別親友、思舊懷人的佳作。在懷念李白的詩作中杜甫寫道:“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點明了李杜二人所在地點,對兩地景物進行了點染式描寫,將難以相會的失落、對友人的掛念交織其中,營造出悠遠綿長的情味。這一“兩地分敘”的手法在杜甫的其他詩篇中也有體現,即在一聯或兩聯詩中對兩個地點分別進行描寫,本文擬對這一手法做簡要分析。
一、“兩地分敘”在杜甫詩作中的體現
據仇兆鰲《杜詩詳注》所收,杜甫的詩作中的送別、寄贈詩大約有三百零八首,涉及“兩地分敘”的共有二十九首,詳情如下。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杜甫詩作中“兩地分敘”的手法在各個時期的詩作中均有體現,從創作時間上看貫穿了杜甫詩歌創作的始終,涉及的地點隨杜甫的行跡從長安直至湖湘,可以說是杜甫送別、寄贈類詩歌中一種比較固定的手法。
二、“兩地分敘”手法特點及表達效果
杜甫的交往詩中,主賓分敘是常用的一種手法,或是分寫兩人境遇慨嘆會面艱難,或是自謙以稱贊客體才能,都能妥帖地表達詩人的思想感情,結構布局上脈理明晰,情感表達方面有轉折承合之妙。“兩地分敘”則是主賓分敘手法的細化——具體到對與主賓二人相關的地點,下面主要從三個方面對這一手法的特點及表達效果進行分析。
(一)個性化抒寫,體貼真誠
在送別詩中使用“兩地分敘”早在《古詩十九首》中便有先例:“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但并未明確點出具體地點,只是一種虛擬描摹,重在營造氛圍,而杜甫的詩作中分敘的兩地往往與詩題相對應,均為實寫。
《送張十二參軍赴蜀州因呈楊五侍御》一詩,楊御史出使蜀州,張參軍隨行,杜甫在長安為他們送行,“兩行秦樹直,萬點蜀山尖。”一句,勾畫出了秦地和蜀州的地域特色,也暗含著對友人路途遙遠、蜀道艱險難行的關切之情。《奉送蘇州李二十五長史丈之任》一詩,公所在之地為江陵,客將往之地為蘇州,“赤壁浮春暮,姑蘇落海邊。”一句,用遠行路途中將經過的歷史遺跡及名勝交待了友人的完整行程。
對于送別、寄贈的原因,杜甫也通過“兩地分敘”加以說明。《送翰林張司馬南海勒碑》中用“詔從三殿去,碑到百蠻開。”說明了此次送別的緣由,與之相似的還有《奉送郭中丞兼太仆射卿充隴尤節度使三十韻》中“詔發西山將,秋屯隴右兵。”一例。
正如江淹所言,“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杜甫通過“兩地分敘”對“別方”、“別理”及“贈理”進行了詳細記載及說明,使詩作具有針對性和專屬性,真實而細膩,將一首首送別、寄贈詩變成了因人而異、因事而異的“量身定做”式詩篇,更顯真誠與體貼。
(二)情景交融,情韻悠長
杜甫詩作中涉及“兩地分敘”時,大多是對兩地風光進行描寫,選取的意象多為當地的名山大川、天空、浮云等闊大、幽深、遼遠的物象,突出兩地的懸隔以襯托會面的艱難。如:“天地西江遠,星辰北斗深。”、“秦嶺愁回首,涪江醉泛船。”等。
此外,在使用“兩地分敘”這一手法時,杜甫也特別注意字詞的選取和琢磨,用精當凝練的字詞對景物進行刻畫,將情感巧妙融入其間。寶應元年在成都,杜甫寫下了送別嚴武的《奉送嚴公入朝十韻》一詩,“閣道通丹地,江潭隱白蘋。”一句寫出了友人嚴武將要奔赴朝廷,自己仍淹留蜀州的情形。出蜀的閣道是出名的艱險難行,杜甫卻用一“通”字,似乎將一路上的艱難險阻全部忽略,但其實這是杜甫對友人的一番祝愿,“通”的不僅是入京的道路,也希冀友人嚴武直“通”朝廷而有所作為,自己則將繼續隱居于百花潭旁的草堂,隱約流露出對友人歸返朝廷的羨慕、對自己衰老無力的哀嘆。
(三)構思精巧,變化多端
杜甫在送別、寄贈詩中較多地采用了律詩的形式,脈理清晰且布局嚴謹。涉及“兩地分敘”的詩句大都出現在頷聯或臨近結尾的地方,這樣的布局安排,為結句或下文的抒情奠定了感情基調,使得情緒承接更加順暢,更顯真實自然。
此外,杜甫在對兩個地點進行描寫時,并非是兩個地點的簡單羅列,不同詩作中“敘”的內容及方法各不相同,在規律性中保持了多樣化,“即程式,又有創造,既嚴謹,又靈活”。
就描寫內容而言,除了風光,有的對兩個地點的具體方位進行了記述:“岷嶺南蠻北,徐關東海西。”;有的選取了兩地的特產來間接點出兩個地點,表現對友人的眷戀,親切而平易近人:“我戀岷下芋頭,思君千里莼。”;還有的選用兩地具有季節性特征的動植物來映襯旅途的漫長,顯得更加巧妙而富有詩意:“秋風楚竹冷,夜雪鞏梅香。”。一首首詩篇中多樣化、獨具特色的描寫內容更增添了詩作的專屬性,也顯示出杜甫強大的語言藝術功底和精湛技藝。
就描寫方法而言,“兩地分敘”以客觀的記敘、描述為主,但也在有的詩篇中融入了議論,“東郊尚烽火,朝野色枯槁。西極亦柱傾,如何正穹昊。”(《送孟十二倉曹赴東京選》)表達了自己對國事的擔憂,對天下存亡的關心,表現出杜甫時刻不忘家國的赤誠。
三、小結
杜甫在送別、寄贈類詩歌中使用的“兩地分敘”手法,以主賓地點為切入點,通過巧妙布局和精巧構思,輔以濃烈真誠的感情注入,保證了詩作的寫實性和真摯性,有效地增強了詩作的藝術感染力和恒久魅力。梁啟超將杜甫譽為“情圣”,“兩地分敘”手法進一步展現了杜甫描摹離情、思念之情的高妙之處:藝術是情感的表現,唯有情真意切,才能有感而發,發而有物;而巧妙純熟的文學技巧,則能更好將這份真情表達地更加精當、貼切,從而實現思想性和藝術性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