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代女強視角看王熙鳳

在歷來的紅學研究中，王熙鳳似乎是給“反面形象”代言了，從她出生到逝世的短短24年（據周汝昌先生推算，王熙鳳逝世時年24歲），絕大多數的讀者都把她劃歸為萬惡的統治階級，給她加的也都是“貪婪、兇惡、殘暴、狠毒、陰險狡詐”之類的標簽。毛澤東曾贊王熙鳳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那么今天我們不妨撇開前見，以現代女強的視角來談談王熙鳳這個人物。

書中第三回便引出了王熙鳳，黛玉眼中的“神仙妃子”，也是曹公筆下少有的女子外貌的寫實描寫“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寥寥幾筆便將鳳姐的神色、性情和氣質給完完全全的勾勒出來了，不得不承認，鳳姐是美貌的，不同于黛玉弱柳扶風般的嬌弱之美，也不同于寶釵的明麗端莊之姿，而是一種頗具威嚴、精明強干之“威”美。王朝聞先生認為，在鳳姐漂亮的容貌里，隱藏著一些可怕的特征。一般來說，“春”和“威”是不相容的，但是曹雪芹卻讓這兩樣特質并存于王熙鳳的身上，她那如春的外貌，將在別的情勢下，露出她的威猛來，所以王朝聞先生說：“這如春的外貌里包含著不露的威勢，就越看越顯得她的可怕，誘人的美和可怕的丑對立統一，是有些讀者稱鳳姐為‘美女蛇’或‘胭脂虎’的一種原因。”[1]

其實，在鳳姐的身上充滿了各種矛盾的對立統一。她極度愛財，已經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光“弄權鐵檻寺”就白得三千兩銀子，《紅樓夢》中多次明寫她放高利貸，而且經常通過扣發丫鬟仆從們的月錢來作放貸本錢，實屬重利盤剝。所以佟雪說：“王熙鳳都成了一個嗜利成性的吸血鬼了！”曾揚華先生說“王熙鳳之所作為，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忘不了一個錢字。可以說，要錢，這就是王熙鳳的極端利己主義的核心。”[2]但是，從鳳姐的的家庭背景來看，金陵王家是一個專管外貿生意的官僚家庭，鳳姐出身這樣一個家庭，從小耳濡目染，自然對金錢格外敏感，加之鳳姐又是一個“樣樣不輸男兒”的好強性子，管理一個偌大的榮國府自然“事事以利為先”，重利的一面自然就出來了。羅書華先生就認為，王熙鳳作為賈府的管理者，她放貸、典押東西都是在為這個家族“艱難度日”作謀劃。所以“她的貪贓撈錢卻并不是一件私積體己錢的簡單事兒。從她對詩社的支持，對賈母、薛姨媽的故意輸錢也可見出鳳姐并非那種中飽私囊、貪得無厭的守財奴，更非一毛不拔，只愿進不愿出的吝嗇鬼。”所以，鳳姐愛財卻不吝嗇，喜歡精打細算、花錢時卻也仗義豪爽。

很多人說鳳姐陰毒狡詐，從“逼死尤二姐”、“毒設相思局”以及害死張金哥等事件就可以看出，鳳姐的心機深沉，手段狠毒。其實，換個角度想想，逼死尤二姐的直接兇手是鳳姐沒錯，真正逼死她的卻是萬惡的封建禮教，二姐識人不清，攤上個游手好閑、不問家事的花花公子賈璉，悲劇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而作為賈璉正妻的鳳姐也是悲哀的，有誰希望自己的夫君日日留戀花叢呢。在我看來，如果說林黛玉、探春是女性意識的覺醒，那么鳳姐就代表了整部書的“女權”高峰。她精明果敢、敢怒敢言，賈瑞貪戀鳳姐美貌，欲行不軌，被鳳姐反將一局，以至于丟了卿卿性命，事后人們常以此事來“證明”鳳姐心思縝密、心狠手辣，覺得賈瑞“罪不至死”，鳳姐不必理會就是了，何苦多害了一條人命。私以為說出這樣話的人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來指責鳳姐，在當時的社會境況下，女性普遍處于弱勢，即使鳳姐也不例外，若是鳳姐軟弱一分，可能就是第二個秦可卿了，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她維護的從來不是賈璉的臉面，而是自己的尊嚴！柳湘蓮說榮寧二府恐怕只有大門口的石獅子是干凈的，以此暗指賈府男女關系之混亂。反觀王熙鳳這樣一個古代版“交際花”的角色卻對男女的忠貞是十分看重的，即使丈夫在外招蜂引蝶，緋聞不斷，但她仍然不辭勞苦、兢兢業業的管理著一個家，使得榮寧二府還能維持一個表面的“體面”，這種事如果放在黛玉身上，她不會這么做；放在寶釵身上，她同樣不會如此。只有鳳姐，她做到了。都說鳳姐善妒，用現代人的婚姻觀來看，其實不過是愛情不容第三人插足罷了，鳳姐很能認清現實，婚后對于賈璉也是把他當做名義上丈夫罷了，作為一場空有婚姻卻沒有愛情的“利益聯姻”，她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巧姐身上，“希望她以后能許個好人家”，鳳姐如此好權好錢，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么理解，她只是希望在這個利益至上的社會里女兒以后能不被人看輕，能過的比自己舒心。鳳姐對未來女婿要求不高，“就是個鄉下人也沒什么”，踏實上進就行。最能表現鳳姐母愛無私的，還是她臨終托孤那一段，她不希望女兒能入高門，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一生，由此可見，鳳姐很清醒的認識到在這黑暗的社會里“浮華終是空”，這也恰恰是曹公托鳳姐之口向讀者揭示的箴言。可以說，鳳姐的悲劇就是那個時代貴族婦人的普遍悲劇，十分生動典型。精明強干，八面玲瓏，說的一口“好話”，能哄得長輩開心、友睦妯娌，管理和業務能力都不錯，這種女子在現代社會就是一號“女強人”，是十分令人贊賞的。

世上女子千千萬，每個人的喜好不同，看人的視角也會有所差異，故而曹公偏愛林黛玉之冰肌玉骨、清傲無雙，而我從現代女子自強自立的視角，發覺鳳姐乃是“真風流”！

注釋：

[1]王朝聞 《論鳳姐》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1980年 P58—59

[2]曾揚華 《漫步大觀園》 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2年 P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