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的詩很美,輕靈、飄逸,不夾雜一絲塵垢,似雪中仙子,風中精靈。他的詩本自性靈,不著意于苦心孤詣地生新出奇,任其筆尖流泄就是一等一的好詩。在清新自然中又往往包含著豐富的意蘊,就好像澄澈透明的水晶一樣具有多面的美,透過哪個側面看到的都是詩人坦率的赤子之心。
1對自由的向往
詩歌以“云游”為題,通過描寫白云自在飄游的曼妙風神和澗水對云的癡心追求,字里行間流露出了對自由的向往。在詩人看來這云“自在,輕盈”,輕輕地來,悄悄地去,即使以天之廣闊和地之厚重也無法限制“你”。詩人將這種無所羈絆,無憂無慮形容為“你的愉快是無阻攔的逍遙”,這是一種莊子追求的“無所待”的逍遙至境,遠離“卑微的地面”像云朵一樣隨心而動也是詩人最高的理想。可惜,這種美好的理想總是顯得那么遙不可及。人在現實中總會收到來自各方的限制,于是便愈加向往,成為解不開的結;就像詩中的“他”想要擁抱這飄渺的云卻只能觸及云的倒影,抱緊的只有“綿密的憂愁”,為此“他”感到痛苦難耐,為之清瘦。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相望卻不能相及,抒情主人公預感到永遠也無法實現心中渴望的自由,正像那默默流淌的澗水一刻不停地東去,無可奈何,徒自嘆息。
2對理想愛情的追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用這幾句詩來形容水的心境再合適不過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汪清澗的身上也有著詩人自己或者說所有癡心男子的影子,表現出的是對理想愛情的追尋。在志摩的心中林徽因始終是詩,是美,他用所有最動人的詞句贊美自己心中的倩影,用純真的心毫不掩飾地傾瀉出刻骨的癡戀。遺憾的是,這對才子佳人的故事終于沒能圓滿,志摩把這種情感化入了自己的詩。
毫無疑問,《云游》是一首情詩,云的身上充滿了明艷動人的女性色彩,她身姿翩翩,步態輕盈,一如不施粉黛的少女;而水則是一個“他”,是被云的明艷點染了空靈的男子,當他一旦被這美驚醒就再也不能忘懷。誰說只有女子才有“斜暉脈脈水悠悠”那樣的癡心等待,至情至性的男子亦會為心上人清瘦,在“無能的盼望”中期待能夠再見伊人。
在詩人看來,云所象征的理想女性是自由自在的,她不會為卑微的地面駐足,而有著更加高遠的精神追求,要“去更大的湖海投射影子”。面對心中的理想女性,“他”感到自己的卑微,如賈寶玉所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那云中仙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云的形象既是詩人愛戀的女子,更是浪漫詩人將所有關于女性的美好想象集于一體,在她面前“他”自慚形穢,還未來得及說出愛慕,“云”已飛過萬重的山頭。
3美的短暫易逝
《云游》是情詩而又不僅僅是情詩。無論是對自由至境的向往還是理想愛情的求之不得最終都指向人世間的美往往像露像虹那樣稍縱即逝,轉瞬成空。新月派詩人們不滿淺白直露的早期白話詩,而郭沫若詩中放恣的激情也少些詩的蘊藉。這些敏感浪漫的詩人醉心于尋找一片美的天空、詩的凈土,聞一多的《李白之死》,朱湘的采蓮、搖籃都是如此。徐志摩的這首《云游》更是將美推向天邊,這超脫凡俗的美只合“在空際云游”,“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在詩人看來,美麗的事物是短暫不可把捉的,也正因為這樣才更顯得迷人,那一抹倩影會縈繞心中久久不去。
詩中云是美的化身,她來去無蹤,詩句“你的愉快是無阻攔的逍遙”“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點染了他的空靈”,將這飄忽不定的景致寫的鮮活生動,令人為之迷醉。正當沉浸在這美中無法自拔而由衷發出一句“我要”時,云早已飛越千山。心念電轉,思是如此迅捷,仿佛閃電一般,可美的消逝竟要比電更快。一快一慢,一瞬間一恒久,詩人表達的感情是復雜的,有迷戀,有不舍,有期望,有感傷,匯成澗水無言的長嘆。
同樣是短暫的美,《云游》與《雪花的快樂》《沙揚娜拉》等詩卻又有所不同,后者著眼于享受這瞬間飄逸靈動的快樂,更多的是欣喜和欣賞;《云游》則更多一層“葬花”的傷感,在這里“抱緊的只是綿密的憂愁”,流露出不濃烈卻持久的愁緒,正如志摩所說漸漸“向瘦小里耗”。美是要遠去的,終不再飛回,這種幻滅感、空虛感是詩人從生活中的得到的審美體悟,也包含著大革命失敗后知識分子普遍的精神痛苦 。
徐志摩是懷有真心的詩人,他的詩總是像水晶般純凈,但純凈并不意味著單調。事實上,徐的優秀詩篇都可謂“味在咸酸之外”,或“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有著言不盡意的美感,與其說解詩不如說賞詩,讀者大可從多個角度來品味賞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到的都是一個絕假純真,清水芙蓉的徐志摩,因為在志摩的世界里,詩,美,愛本就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