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王霸雜用”思想對漢代政治的影響

【摘要】：王道與霸道作為儒家政治哲學理論中的重要內(nèi)容，荀子已將其從純粹的歷史狀態(tài)描摹轉變?yōu)楦叨壤碚摶恼握軐W概念。這不僅使得孔孟的“王道”觀由哲學理想走向了政治實踐，而且為當時新興的地主階級提供了一套較為完備的政治理論體系，使得王霸思想更貼合時代現(xiàn)狀也更具時代特色。本文將從荀子“王霸雜用”思想體系出發(fā)，探討其在漢代政治中所取得的實踐成果，并進一步揭示荀子治國思想在面對新形勢時所具有的理論能力，以祈部分彌補以往研究的不足。

【關鍵詞】：荀子；王道；霸道；政治；思想

一、荀子“王霸雜用”思想概述

“王道”和“霸道”作為一對政治概念，從出現(xiàn)起就被歷代學家學派爭論不休。“王道”的概念表達的是戰(zhàn)國時期人們對夏商周三代圣王政治的追憶，明顯帶有理想化色彩，其基本內(nèi)涵是用道德精神感化天下，從而使天下人心歸服。“霸道”則是指春秋“五霸”時期所建立的功業(yè)。其基本內(nèi)涵是憑借軍事實力稱霸諸侯。總的來說，儒家是崇尚王道的，孔子、孟子皆是如此。荀子也不例外，只不過在春秋戰(zhàn)國的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王道”理想距離現(xiàn)實越來越遙遠，繼之而起的霸道，就成為荀子在王道政治難以為繼的時代背景下的又一選擇。所以，在荀子的世界觀中，霸道總是作為次于王道的政治選項被提出來。

荀子跟孟子排斥霸道不一樣，他認為一個君主如果實現(xiàn)不了“王道”，能實現(xiàn)“霸道”，也是實現(xiàn)國家富強的一個不錯的選擇。因此荀子對“王道”與“霸道”都持正面態(tài)度。更值得注意的是，荀子認識到了“王道”和“霸道”之間的辯證關系。在荀子的觀念中，“王道”的價值雖然高于“霸道”，但兩者并不是完全對立的。“霸道”雖然不是最高理想，但“霸道”的一些舉措和成就卻是走向“王道”的必備條件。荀子說：“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義立而王，信立而霸”。可見“王道”與“霸道”并不是完全排斥對立的，而是可以相輔相成的，只有“王霸雜用”才能真正的實現(xiàn)國家的統(tǒng)一與強盛。

二、荀子實現(xiàn)“王霸雜用”的途徑和方法

將“王道”理想作為精神引領，將“霸道”作為通向王道政治的現(xiàn)實手段，荀子提出一系列方法來雜用“王霸”，最重要的就是“隆禮重法”。這是實現(xiàn)“王霸雜用”最重要的一個途徑。也可以說“王霸雜用”最明顯的外化就是“隆禮重法”。在社會秩序的規(guī)范上，荀子認為“王道”和“霸道”的差別在于“王道”重禮，“霸道”重法。荀子創(chuàng)造性的將二者巧妙地融合在政治實踐中，提出了“隆禮重法”的偉大思想。荀子說：“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王者之事畢矣。”荀子主張禮法并治，以禮賞善，以法治惡。只有做到了賞罰分明，才能保證賢才與庸人不會混雜，是非之道也不會混淆。這樣一來，“王道”之治自然也就不遠了。同時他又進一步提出法治在國家治理當中的重要性，所謂“無功不賞，無罪不罰。”做到賞罰得當，一視同仁，以法為準，不濫私情。才能“朝無幸位，民無幸生。”

在強調(diào)法治的同時，荀子也重視禮治。重視道德教化在治國理政中的重要作用。他說：“故凡得勝者，必與人也；凡得人者，必與德也。道也者何以？曰禮讓忠信是也。”由此得知，君主治國理政必須把“禮”作為制度的保障，把禮樂教化擺在頭等地位。否則國家就亂無章法，民眾無禮法可循，國家自然就會走向滅亡。

在禮教和刑法的關系上，荀子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說：“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故先王明禮義以一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diào)齊之，潢然兼復之，養(yǎng)長之，如保亦子。若是， 故奸邪不作，盜賊不起，而化善者勸勉矣。是何邪？則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十則下一矣，上二則下二矣。譬之若草木，枝葉必類本。 ”此之謂也。

荀子所說的“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屬于禮法并用的層面，不偏向于某一方，在相同的施政條件下并力前行。如果過于偏重刑罰，便會造成酷吏政治的蔓延；如果過于偏重教化，又會因刑法過輕而滋生貪腐及慵懶之風。賞罰不分，又會使民眾疑惑。所以荀子認為實行王道需要禮法并重，統(tǒng)治者要以隆禮為本，輔以法治。只有將二者有效的結合起來，才能對整個國家進行高效的治理。因此“隆禮重法”是實現(xiàn)“王霸雜用”的有效手段，也是“王霸雜用”思想在戰(zhàn)國末期具有真正實踐意義的具體反映。

三、荀子“王霸雜用”思想對漢代治國思想的影響

西漢建國初期，統(tǒng)治者吸取了秦朝滅亡的教訓，認為秦朝滅亡是極端片面強調(diào)霸道，嚴刑峻法，最終導致國家滅亡。漢朝統(tǒng)治者以此為鑒，在政治實踐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推行“王霸雜用”的政治舉措。從開國君主劉邦開始，就已經(jīng)在履行“王霸雜用”的思想主張。在高祖十一年二月的詔書中，就有“王者莫高于周文，霸者莫高于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的句子。可見劉邦對于“王霸雜用”思想十分認可。

鹽鐵會議之后，繼之而起的漢宣帝則更是明確指出了“王霸雜用”對于漢代政治的影響。他曾對太子劉奭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蹋弥苷酢！睗h宣帝不僅總結了前朝王霸兼用的政治智慧，而且也自覺實踐“王霸雜用”的政治思想，使得“王道”和“霸道”在宣帝一朝發(fā)揮了極致的作用。

四、荀子“王霸雜用”思想對漢代禮樂教化的影響

前文說過，荀子認為實現(xiàn)“王霸雜用”最重要的途徑就是“隆禮重法”。漢代統(tǒng)治者在確定以“王霸雜用”為治國方略后，自然也是不遺余力的推行“隆禮重法”。這貫穿了漢代政治的始終。據(jù)《漢書·刑法志》中記載：“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以明威也。圣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教，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天象地。”可見禮教與刑罰在漢代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重視以禮治國是儒家的一貫傳統(tǒng)，也是王道政治的核心所在。“禮”在荀子的政治理論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被提到“國之命”的高度。到漢代仍舊如此，《漢書·禮樂志》中說：“六經(jīng)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為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可見禮樂教化在漢代仍然具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在荀子看來，禮樂是實行王道的前提，也是實行霸道的基礎。在《賦》篇中，荀子曾做過一個比喻，有一個東西“生者以壽，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軍以強。粹而王，駁而伯，無一焉而亡.......致明而約，甚順而體”。在文章最后荀子借王之口給出了答案：“請歸之禮”。在漢代歷史上，禮與法仍舊是一對不可分割的整體。漢武帝時，儒學雖被立為國家正統(tǒng)思想，但在具體的政治實踐中，卻實行的是“外儒內(nèi)法”的統(tǒng)治政策。《漢書·禮樂志》中說：“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禮樂用來節(jié)制百姓的思想，刑法來防患禮樂的疏漏，以法制禮，相互扶持，方可實現(xiàn)王道。

同理，禮教也有著約束刑法的重要作用。劉向曾對漢成說：“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請定法，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于禮樂，則曰不敢，是敢于殺人不敢于養(yǎng)人也......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輕，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且教化，所恃以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可見在禮樂教化方面，漢代統(tǒng)治者不自覺的在踐行著荀子的“王霸雜用”思想，并且更好的與現(xiàn)實相結合，達到為政治服務的目的。

五、荀子“王霸雜用”思想對漢代統(tǒng)治政策的影響

上一節(jié)中，筆者簡要論述了漢代“隆禮重法”當中“隆禮”的一面。《漢書·禮樂志》中說：“且教化，所恃以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禮教與刑法相輔相成，互相配合才能實現(xiàn)王霸之道。所以下面我們著重來看“重法”的內(nèi)容。荀子認為理想的社會政治，就是應當能“使群臣百姓皆以制度行”。而漢代恰恰對“法”實行了制度化，使荀子“法”的理念得到了具體實施。《漢書·刑法志》中有這樣一句話：“古人有言：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撲不可弛于家，刑罰不可廢于國，征伐不可偃于天下。”刑法對于穩(wěn)定國家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廢棄刑法是萬不可能的。即便是全心全意踐行儒家政治理念的董仲舒，也不得不承認刑法對于統(tǒng)治國家的重要作用。他說：“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大者，在于陰陽。陽為德，陰為刑......陽出布施于上而主歲功，陰入伏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

除了刑法，發(fā)展經(jīng)濟也是荀子“王霸雜用”思想里面重要的一環(huán)。荀子認為，僅僅有經(jīng)濟上的實力，未必能讓一個國家成為一個舉世尊崇的偉大國家，但若要成為一個偉大國家，則必須要有經(jīng)濟上的強大實力。所謂“事強暴之國難，使強暴之國事我易”。荀子認為，“王者富民，霸者富士。”荀子理想中的“王道”社會應當是藏富于民，人民普遍富裕的社會。霸者的社會，是“士”以上的人先富起來的社會。王霸兼用，整個國家就會富裕。于是他主張“節(jié)用裕民，而善藏其余。”這是“足國之道”。

西漢建國后，吸取秦朝的滅亡教訓，也采取的“節(jié)用裕民”方法來達到“養(yǎng)民”的目的。《漢書·食貨志下》引用了單穆公一句話：“今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民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將厚取于民；民不給，將有遠志，是離民也。”可見漢代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認識到了荀子“故明主必謹養(yǎng)其和，節(jié)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憂不足。如是，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是知國計之極也。”的道理。在“節(jié)用”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漢文帝。《史記》記載漢文帝“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chǎn)，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幃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成為了荀子“故知節(jié)用裕民，則必有仁圣賢良之名。”的典范。

在“裕民”方面，漢代施行最有效的就是“輕徭薄賦”。《漢書·食貨志上》中記載了董仲舒對漢武帝說的一段話：“鹽鐵皆歸于民。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然后可善治也。”藏富于民最好的方法就是輕徭薄賦。對此，劉邦建國初期曾規(guī)定“輕田租，什五而稅一，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晁錯也對漢文帝說：“順于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nóng)功。”于是漢文帝“乃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到了景帝時期，又“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西漢統(tǒng)治者大多施行了“輕徭薄賦”的統(tǒng)治政策，避免了荀子“厚刀布之斂”，“重田野之賦”，“苛關市之征”的暴政現(xiàn)象。

六、結語

荀子在他的政治理論中詳細論述了王道與霸道思想，概括總結了王道與霸道在新形勢下所具有的核心特點，提出了“王霸雜用”的政治主張。雖然這在荀子生前沒有引起多大反響，但對于后世的漢代乃至整個中國古代政治史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近代學者譚嗣同曾說：“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深刻揭示了荀子思想在封建正統(tǒng)社會中所具有的強大生命力。

荀子與儒家其他學者一樣，都以王道為最高政治理想。但荀子善于從客觀現(xiàn)實提取養(yǎng)分，改良自己的政治路線。引王入霸，以霸輔王。在高舉王道旗幟的同時，雜用霸道，實現(xiàn)富國統(tǒng)一。通過正名、養(yǎng)民、“隆禮重法”等一系列舉措來實現(xiàn)“王霸雜用”。從而達到穩(wěn)定天下，弘揚仁義的最高理想。

由此觀之，荀子所引領的儒家思想已經(jīng)從空想主義向王朝實踐政治所靠攏。荀子兼百家之長，融各派之優(yōu)，克服了孔孟“迂遠而闊于事情”的弱點。為后世，尤其是漢代統(tǒng)治者治國理政提供了一套完整的思想政治理論體系，也賦予了儒家政治哲學一種特殊的適應時代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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