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儒家之“義”看孔子對管仲的評價

【摘要】：孔子對管仲前后矛盾的評價，令人費解。實際上，從儒家思想中的“義”這一角度去解釋這些矛盾之處，可以看出，孔子是根據(jù)具體的實際情況進行評價，并用“義”來看待特殊境遇的道德行為。

【關(guān)鍵詞】：孔子；管仲；義；道德評價

在《論語.八佾》篇中，孔子評價管仲器量狹小，不節(jié)儉、不知禮，加之管仲在齊國兩公子爭立中有不為其所輔佐的公子糾殉身反而相桓公的事情，因此，孔門弟子子路、子貢等人本來都以為管仲其人夠不上仁人的標準，相繼以管仲“未仁乎”、“非忍者與”之類不疑而問的口氣發(fā)問，沒想到孔子的回答是相反的。孔子在這后兩條評論中，不但認為管仲功勞大，貢獻大，有仁德，屬于仁人，還對其不死公子糾而相桓公的行為也給予了肯定。關(guān)于孔子所作的這一類評價，不只出乎當(dāng)時孔門弟子的意外，也引起了歷代學(xué)者的紛爭。從“義”的視角看孔子對管仲的評價，其實可以看出孔子的道德評價是兼顧個體的德性與德行的，既兼顧其內(nèi)在品格又兼顧其行為品格。

一、儒家思想中“義”的基本內(nèi)涵

義是一個內(nèi)容豐富的道德范疇，在中國倫理思想史上有著重要地位，最早提出了“義”的管子倡導(dǎo)“禮義廉恥，國之四維”1，儒家倡導(dǎo)“仁義禮智信”，環(huán)繞“義”的概念作了交集。義是儒家思想的重要范疇。朱熹指出：“義者，心之制，事之宜也。2”儒家之義強調(diào)主體性和實踐性，使義既內(nèi)斂為行為主體的品格，在人們的心靈深處播種下道德文明的基因，又外化為主體行為的品格，把義由抽象的價值準則貫穿到日常生活和個人行為之中，拓展了倫理道德實踐的空間。在儒家看來，義是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重要依據(jù)，也是個人道德修身的價值取向，更是具有現(xiàn)實操作性的倫理道德范疇。

（一）義是君子的人格

在孔子看來，義是君子的本質(zhì)規(guī)定。“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3這說明一個真正的君子，是優(yōu)秀道德品質(zhì)的集合體，其中義是根本，表現(xiàn)在外面的行為是禮，有高度的文化修養(yǎng)；然后是態(tài)度，非常謙遜，不自滿，不驕傲；最后是誠信，對人對事，處之有信，言而有信，自信而信他人。在孔子看來，義是區(qū)分君子與小人的標準。如果說君子是孔子崇尚的人格，那么，小人則是孔子反對的人格，“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4。《論語》經(jīng)常比較君子與小人的差別，最大的差別與義有關(guān)，這就是“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5。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為官從政大概是君子實現(xiàn)理想抱負和人生價值的主要途徑。“學(xué)而優(yōu)則仕”，孔子鼓勵君子為官從政，承擔(dān)社會責(zé)任，努力為大眾服務(wù)。孔子認為，入仕為官必須遵循義的原則，“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6。孔子認為，入仕為官要做大臣，也可做具臣，但決不能做佞臣。大臣具有堅定而又獨立的政治品格，能夠按照道義輔佐君主；具臣缺乏主見，而能夠堅決實施政令，堅守道德底線；佞臣只知道阿諛奉承，沒有任何道德原則。

（二）義者，宜也

在儒家的倫理道德范疇中，義的概念很有些特殊。如果從主體性與實踐性區(qū)分，仁、禮、智、信等概念都有鮮明的主體性品格，規(guī)定了明確而具體的內(nèi)容，仁是愛人，禮是禮儀、規(guī)矩，智是知識、智慧，信是言而有信、信守承諾。唯獨義的概念，語義模糊，沒有具體的主體性品格。“義者宜也”7，不是對主體品格的規(guī)定，而是對主體行為品格的規(guī)定，帶著明顯的實踐性特征。歷代文人學(xué)者對此有著不同看法，認為以宜釋義過于寬泛，沒有實質(zhì)性內(nèi)容，容易失去圣賢的本意，導(dǎo)致人們不重視主體人格的修煉。實際上，這正是義的生命力所在。

儒家之義，既是主體品格又是行為品格，能夠在任何情況下把道德的價值原則與行為實踐統(tǒng)一起來，從而使得儒家的倫理道德思想歷久彌新，成為影響中國人道德修養(yǎng)和性格品質(zhì)的主導(dǎo)力量，塑造了一批批“憂國憂民”的忠臣、“事親敬長”的孝子和“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人們的社會倫理道德實踐雖然豐富多彩，但萬變不離其宗，這就是要做一名有情有義有道德的君子！

二、從“義”的視角解釋矛盾之處

管仲是中國歷史上一位有爭議的重要人物。孔子對管仲的評論，也成為歷來一個有爭議的話題。根據(jù)《論語》一書記載，孔子對管仲的評價，主要有四處：

第一處：在《論語.八佾》中評價管仲為人器量狹小，不節(jié)儉，不懂得禮節(jié)。在這里，孔子對管仲的評價主要是針對管仲生活細節(jié)方面。

第二處：在《論語.憲問》提到，管仲依據(jù)法制，剝奪了大夫伯氏三百戶的采邑，使他只能吃粗糧，卻到死也沒有怨恨的話。在這里，孔子認為管仲是一個敢做敢為的人才。

第三處：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8在孔子看來，管仲以和平的手段會合諸侯，解決爭端，使人民免遭戰(zhàn)爭之若，這符合西周文化的“德治”精神，而且管仲輔佐齊桓公稱載天下，實際上打的是“尊王攘夷”的旗幟，這團結(jié)了華夏民族，使之免遭外族的侵擾和奴役，功莫大焉。從這一評價中不難看出，孔子并未以“匹夫匹婦”那樣狹隘的“忠君”觀和榮辱觀來貶低管仲，而是以人民和民族的利益作為評價歷史人物的根本標準。雖然前面認為管仲“器小”，但孔子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與他自身生活問題相比，對國家有利的舉動顯然更為重要，所以孔子在這里對管仲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第四處：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9 面對子貢的問題，孔子認為：管仲輔佐桓公，稱霸諸侯，匡正了天下，老百姓到了今天還享受到他的好處。如果沒有管仲，恐怕百姓也要披散著頭發(fā)，衣襟向左開了。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樣恪守小節(jié)，自殺在小山溝里，而誰也不知道呀。管仲不為公子糾徇死，實際上這在當(dāng)時看來是不義之舉，但在孔子看來，管仲輔佐桓公，稱霸諸侯，匡正天下是仁義之舉。

《論語》中孔子對管仲的這四處評價，前后矛盾，有肯定性的一面也有否定性的一面。那么，如何看待這些矛盾之處呢？

（一）以家國大義為基本走向

管仲不為公子糾殉身而且活下來，他幫助齊桓公，對社會造成了極大的貢獻。齊桓公曾經(jīng)九次去聚會諸侯，尊王攘夷，尊奉周天子，那么去挫敗了北方的蠻族的進攻。而且他是以這種德行，是所謂的“春秋大義”，贏得了其他的諸侯國的尊重，不是靠著自己打仗實現(xiàn)的。孔子感慨，這些都是管仲幫助他完成的，“如其仁”就是“乃其仁”——這就是他的“仁”的體現(xiàn)，這里面我們強調(diào)這個“仁”是群己關(guān)系，對社會的大貢獻，也稱之為“仁”。而因為把“尊王”同時“攘夷”，中原文明國家團結(jié)起來了，蠻族無法進攻了。所以孔子說，如果不是因為管仲尊王攘夷，我們今天，我們的文化就要滅亡了，我們就要像那些夷狄一樣，頭發(fā)亂披在后面，衣服是左衽，中國的漢服它的衣襟是往這邊扣的，少數(shù)民族的衣襟它是往這邊扣的，往左邊扣的。中國當(dāng)時的男男女女到成年以后，男子就要“有冠”，女子就要“有笄”，都要把頭發(fā)束起來，強調(diào)自己的一種形貌上的整飭，這是文明的象征、文化的體現(xiàn)。

相反，孔子認為召忽就像匹夫匹婦一樣。所謂“匹夫匹婦”就是民間的普通的老百姓，他們只是懂得守于一種小信，“諒”是小信，不符合道義的那種信，那種承諾。能因為一些小事，就在田間的水稻邊上的樹上上吊自殺，誰會認為他們的死是有價值的呢？

（二）從“義”看特殊境遇

在孔子那里，“仁”和“禮”就是他提出來的最高的道德規(guī)范和做人原則。要成為圣人、君子，他的德性與德行就一定要符合“仁”、“禮”的思想。而且“孔子的道德理想，既體現(xiàn)在這種道德的本質(zhì)內(nèi)涵—道德的自覺性與先驗的倫理道德屬性上，現(xiàn)實中少有自覺的道德主體，更現(xiàn)成的標準予以驗證”10；又表現(xiàn)在這種道德的外延上，孔子將這種道德修身提升為“內(nèi)圣”并延伸為“外王”，道德可與政治掛鉤但不能覆蓋政。儒家觀點中道德行為也有如下特點：一個人要在特定情境中做出正當(dāng)行為，他不僅僅是在恰當(dāng)?shù)那楦兄敢伦龀銮‘?dāng)?shù)男袨椋覒?yīng)該是在特定的清凈之中對恰當(dāng)?shù)膶ο笄‘?dāng)?shù)乇磉_出這些情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儒家特別強調(diào)“義”這個概念。義者，謂其宜也，意思是適當(dāng)?shù)摹?yīng)當(dāng)?shù)摹⒑线m的。現(xiàn)實的道德生活中有很多復(fù)雜的情況，有些可能用道德規(guī)則也無法做出恰當(dāng)?shù)脑u價，針對這些復(fù)雜的情況，“義”起了很大的作用。成中英說過：“義是使得一個人的行為能夠其他人所接受的標準，以及評判人人類行為的道德原則。換言之它或許表明義就是這樣一個道德的基本原則：它能夠賦予人類行為正確或錯誤地性質(zhì)并創(chuàng)造一個從根本上符合我們作為道德主體的情境。”11

所以說，“義”有的時候是可以處理特殊境遇的，比如，在一些看起來違反了禮制的行為，在儒家思想看來同樣也是符合義的行為。管仲的這種行為在別人看來雖不符合“禮”，但卻是符合“義”的。這與康德認為的道德規(guī)則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于任何人都具有普適性的觀點不同，儒家倫理學(xué)認識到了如果太過嚴格拘泥與道德行為規(guī)則，就會導(dǎo)致對道德本身的忽視。所以，如果用“義”去處理眼前形勢或特殊境遇，那樣就顯得靈活許多。尤其是評價社會上一些與既定規(guī)則相抵觸的行為，但它們依然可被看作是符合義的行為。當(dāng)然，儒家思想中的符合義的行為，既要合乎禮的外在形式同時又貫穿著仁的情感。儒家倫理學(xué)中的義行或道德行為并不是單純的正當(dāng)?shù)男袨椋秦灤┲实那楦泻蛣訖C的正當(dāng)行為。如孟子所說：“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12，也就是說，君子行事不會違背真正的義，即使這種行為看起來符合義的某種形式。換句話說，即使管仲的行為可能無“仁”之心，他的內(nèi)在想法難以考察，但管仲的“尊王攘夷”之為，卻是有“仁”之功。這是因為當(dāng)時處于“禮壞樂崩”時期，雖然管仲雖不能道德修身而復(fù)周禮，難以達成孔子最高政治之實現(xiàn)，但孔子對管仲可從外王安民的功效上大加贊賞，從這一意義上講，孔子對管仲大加贊賞也是順理成章的。

參考文獻：

[1]《管子·牧民》

[2]《朱熹集注》

[3]《論語·衛(wèi)靈公》

[4]《論語·陽貨》

[5]《論語·里仁》

[6]《論語·微子》

[7]《禮記·中庸》

[8]、[9]《論語.憲問》

[10]閏春新.從《論語》看孔子對管仲的評價再探[J].管子學(xué)刊，2003（1）：27.

[11]劉余莉.儒家倫理學(xué)：規(guī)則與美德的統(tǒng)一[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1：173.

[12]《孟子·離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