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東西小說<篡改的命>中的苦難敘事

【摘要】：《篡改的命》這部小說里苦難貫穿了主人公的一生，在這里苦難不僅構成小說的敘述動力而且還驅動著故事的延展，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這個荒誕世界絕望后的絲絲希望和暖意。

【關鍵詞】：東西；《篡改的命》；苦難敘事

《篡改的命》寫了一個被父親寄予成為城里人的厚望而遭受種種苦難后，為改變兒子前途而篡改兒子命運并為之犧牲的青年汪長尺的故事。小說里苦難不僅作為一種人物的存在常態貫穿著主人公短暫而不幸的一生，同時它還是作品的敘述動力并驅動著故事的延展。

一、苦難—作品的敘述動力

東西對于苦難的創造和敘述構成了小說《篡改的命》本身的敘述動力。主人公汪長尺高考超線不被錄取只是故事的鋪墊，而汪長尺的父親汪槐懷疑有人在錄取過程動了手腳而到教育局想要討回公道進而不幸把腿摔成重傷后才真正驅動了故事的開始。汪槐的這一重摔與刺激不僅讓汪家在失去了頂梁柱的同時也迫使汪長尺為了還掉復讀期間的債務毅然到縣城做泥水工進而生發出了一系列的事故。很難想象在這部小說里少了這一摔的環節故事如何進展得下去。

東西曾說讓人物不停地出事是他驅動故事的慣用伎倆，因此在敘述的過程中他常常有意無意創造并借助苦難來驅動故事的延展。父親汪槐在替汪長尺討公道的過程中不幸摔腿的事故讓本來就無比困難的家庭雪上加霜。雖然如此汪長尺還是拗不過父親的請求而選擇重新回到校園里補習一年。但是經常餓肚子加上來自精神方面的壓力和高負荷的學業日益壓垮了汪長尺本就不健壯的身體，因此一年后汪長尺的成績非但沒上升反而下跌了一百多分，無奈他只能回家務農。然而當有著強烈自尊心的他看到家里的債單后更毅然決定進城打工還掉家里的債務。這里可以說是小說第一次的苦難敘述。第二次苦難是在汪長尺在工地上辛苦三個月后領不到工資的背景下展開的。為了寄錢回家給父母，汪長尺請求昔日中學好友黃葵的幫助并在黃葵的建議下選擇替人蹲監。本來是心甘情愿的事情只要蹲了監就可以拿到工資并不會太復雜，但汪長尺在無意中發現自己替人蹲監的對象就是拖欠他三個月工資的工地老板后，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成了冤大頭一個的汪長尺于是找到黃葵理論。黃葵認為汪長尺不識好歹遂起了橫心找人捅了汪長尺兩刀并導致汪長尺失去謀生能力而只能回家養傷。生活似乎總喜歡給汪家制造各種驚喜和各種意外，在家養傷的那段時間汪長尺不僅收獲了愛情同時也享受了幾個月的甜蜜婚姻生活。為了讓還在胎中的孩子出生后享受到城里人的待遇，汪長尺夫婦決定進城謀生。然后進城后的汪長尺不但遭遇了跌傷生殖器后想打官司討賠償反被人污的挫折，生活的苦難更導致了夫妻之間頻繁的爭吵而走向最終家破人亡的悲慘命運。

作者為了塑造一個反抗出身和命運的形象而將諸多苦難置于主人公身上，不斷挑戰著讀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但如果沒有汪長尺面對一連串的挫折和尊嚴不斷被踐踏脫皮的情節，很難想象作者如何展開汪長尺最后為了兒子而選擇跳江的奇崛情節。

二、苦難的本質—倫理親情、現實秩序和道德理想的沖突

細思量后我們可以發現汪長尺的一生沒有一天是為了自己而活過。他讀書是為了完成父親成為城里人的寄托，他在城里拼死拼活是為了“讓孩子吃飽穿暖，接受良好教育，考上大學，有工作有地位，絕不像他爹。”[1]對于汪長尺和家人來說成為城里人不僅是在城里站穩腳跟這么簡單，它還意味著一種文化身份的認同。而對于像汪長尺這般的家庭其實只能選擇兩條進城的道路：要么通過高考改變命運要么直接進城打工。汪長尺作為父親眼里努力的天才首先選了高考，然而現實秩序中高考招生制度的腐敗不僅從根本上斷送了他的大學夢而且也扼殺了他成為體面城里人的愿望。而當他的父母沒有為他攢夠做生意的本金時他就只有走第二條路即通過自己的努力打工掙錢，當他的學歷不能給他提供一份體面工作而他又不愿與朋友黃葵和劉建平同流合污去干違法的事時，生活的殘酷逼得他他除了到工地打工之外別無選擇。

汪長尺不但會做泥水工和砌墻，同時他還利用業余時間通過自學學會了粉刷并且擴大了生意增加了收入。遭受了許多挫折和苦難的汪長尺這時期仍然保持了樂觀的精神，“他把錢遞給小文，說我們就要發財了，你能不能改行？”“不要只盯著數量，能不能注意一下賺錢的速度？”[2]按照這樣的速度，汪長尺不會差到哪里去甚至還可以逐漸在城里站穩腳跟，然而他在父親和妻子的不斷念叨和抱怨聲中卻最終選擇了把兒子送給有錢有勢的仇人。因為深受父親觀念灌輸的汪長尺明白為了光宗耀祖他無論如何都是要進城的，而妻子的抱怨和暗示也讓他時刻懷疑著自己的農民基因。“可是，我刷了那么多的油漆，看了那么多有錢人的房子和家具。我羨慕呀，我生氣呀，同樣是命，為什么差別那么大呢？是我不夠努力嗎？或者我腦殼比別人笨？不是，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出生在農村。從我媽受孕的那一刻起，我就輸定了。我爹雄心勃勃地想改變，我也咬牙切齒地想改變，結果，你都看見了。我們能改變嗎？也許會有一點量的變化…牛就是牛，馬就是馬，即使把它們牽到北京上海，也不可能變成鳳凰。”[3]在變成城里人的過程中，汪長尺陷入了出身論的悖論中。

一開始，自身受過的教育使得汪長尺自覺地把是自己當一個文化人的身份看待。他身上有著知識分子的清高和骨氣，所以他既不愿意接受父母乞討來的施舍也不愿意拿妻子通過不干凈工作掙得的工資，但當他看清現實的困頓后又不得不選擇妥協。可以說，他的痛苦在某種程度上是由于他想象自己知識分子的文化人身份進城，而最終只能作為體力勞動者存在而產生的心理落差造成的。

三、苦難的意義—荒誕中的真實，絕望后的希望

東西在《篡改的命》中運用了很多網絡流行詞匯，如每一章節的標題 “死磕”、“弱爆”、“屌絲”、“抓狂”、“篡改”、“拼爹”、“投胎”等等，這些詞匯初看讓人啼笑皆非但是仔細揣摩作者的心意和認真閱讀文本后卻令人啞然失笑充滿同情。

也許荒誕與真實界限的重合與模糊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顯著特征之一。小說里汪長尺明明就是不小心而導致的摔傷，作為一名未得到補償的受害者他卻在經過妻子的不斷提示后讓故意摔傷的念頭占了上風。汪大志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醫院的DNA檢測報告卻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說顯示非親生，最科學的反而成了最假的。就是在這樣荒誕又真實的世界里經歷過無數痛苦的汪長尺決定狠心把兒子送給仇人林家柏。甚至在小說最后為了保證兒子的幸福，得到承諾后傷心欲絕的汪長尺答應永遠消失。看到跳江的情節筆者感動之余還有一種涼氣從心底冒出：命運伸出了無形的魔爪讓那些反抗命運的人反而最終受到了命運的審判。

汪大志最后成為警察可以說是實現了汪家一直以來的夙愿。表面上看汪家特別是汪大志的命運獲得了暫時的勝利，但實際上它并沒有改變兒子的生存狀態。因為本可以有能力為父親翻案的汪大志為了掩埋身世而把證據扔到大江由善轉向了惡的一面。這樣的設置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其實作者也不知道命運的篡改最后改變了什么東西，但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所有荒誕的寫作都是希望這個世界不再荒誕。汪長尺最后雖然犧牲了，但我們仍看到了碎片的溫暖——汪槐和劉雙菊給汪長尺的溫暖，汪長尺留給汪大志的變形的溫暖。絕望中的希望，也許也是真正的希望所在吧。

注 釋：

[1]東西.篡改的命[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129.

[2]東西.篡改的命[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238.

[3]東西.篡改的命[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