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毛先舒在《詩辨坻》中說:“大歷以后,解樂府遺法者,惟李賀一人。設色濃秒,而詞旨多寓篇外。刻于撰語,渾于用意。”應該說,這是對李賀詩歌藝術成就的充分肯定。
中唐韓孟詩派的勃興,唐詩的另一種美學風貌開始展現在人們面前。而這其中,李賀因其獨特地藝術風格,成為唐代詩人中地一顆耀眼的明星,而他奇特的詩才則更是為后代所稱贊。因此,人們將具有李賀詩特點的詩歌體式稱為長吉體。長吉體在當時已被許多人效仿,而對后代詩歌的影響,也是深遠的。長吉體歷來贏得無數詩家的喜愛,對賀詩的研究也成為唐文學研究中的重要分支。
一、獨具特色的長吉體
長吉體以其獨特的詩歌風貌屹立于中國古代詩壇。其主要特色是體裁多為樂府詩以密麗見長,同時有詞語的超常組合和奇特的筆法,而詩歌氛圍也顯得凄冷,恐怖。
首先,在體裁方面,長吉體以樂府詩居多。在現存的李賀詩中,除《南園十三首》為絕句外,其他主要都為樂府詩,無嚴格意義上的律詩。雖然體裁風格單一,但所寫樂府詩卻廣受文人的好評。
另外長吉體密而麗。“密”既是緊密,“麗”則是艷麗。艷麗主要表現在選詞和意象上。密則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是意象的緊密聯接。主要是指其詩中意象層次緊密。在李賀詩中基本上沒有單一的一個意象的重復出現,恰是出現一次多個意象,如此使其詩歌具有意象緊密的特征。如《李憑箜篌引》對琴聲的描繪,幾乎是各種意象紛紛登場,并無對某一意象的鋪陳描寫。而《金銅仙人辭漢歌》也同樣具有此類特點。
第二是詩意的緊湊。這種緊湊不僅如前文所說,不作多余的鋪陳描寫。同時,還表現在單句上。如“曲喻”的運用。通過曲喻,不僅將彼此兩物作比,并能將此物喻彼物的聯系進一步發揮。如“銀浦流云學水聲”,“羲和敲日玻璃聲”。如此,使單句詩中詩意更加緊湊,擴展開來,全詩也就有了緊湊這一特點。
其次,長吉體常有詞語的超常組合。我們說詩歌是語言的奇跡,但李賀詩這一特點,表現的尤為明顯。
一方面它是別于常體的詞語運用。即是其中的一些名詞意象往往出于李賀的獨創,并很難為人所理解。如《夢天》中“玉龍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中的“團光”就是一例。這樣的詞語經常出現,也就使其詩歌具有晦澀這一特點了。另一方面,是顏色詞語的另類運用。一些在詩中出現的顏色,表達出不同的情緒。如《雁門太守行》的“塞上胭脂凝夜紫”中的“夜紫”帶有秾麗,厚重的味道,而《昌谷北園新筍四首》其三“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中的“玉青”則平添了清新的意味。而在《浩歌》“看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另刺促”與《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并閏月》【正月】“薄薄淡靄弄野姿,寒綠幽風生短絲”中的“新綠”與“寒綠”,雖說為同一顏色,但前者明麗,后者則顯得蕭瑟。
其三,賀詩寫作手法奇特。首先表現為不羈地想象。這往往為歷代人所稱頌,此處不作多余的說明。另外則是具有跳躍性地詩意,這種情況經常出現在上下句之間。如《金銅仙人辭漢歌并序》中“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句前半句言“衰蘭”,后則筆鋒一轉。但一般情況下,兩句往往由一定的情感事理線索來維系的,并不是絕對的因跳躍而毫無關系。楊慎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很是說明問題:“宋介甫云:‘此兒誤矣!方黑云壓城時,豈有向日之甲光也?’予曰:‘宋老頭巾不知詩。凡兵圍城,必有怪云變氣。若人賦鴻門,有‘東龍白日西龍雨’之句,鮮此意矣。予在滇,值安風之變,局圍城之中,凡日暈兩重,黑云如蛟在豈側。始信賀詩善狀物也。”
最后,賀詩善于營造一種凄冷,恐怖的氛圍。一方面,李賀在自己的詩歌中,往往不避開一些可怖的詞眼,甚至慣用此類詞語,如“血”,“死”,“老”,“古”等。另外在景象地描摹中,滿是恐怖。如《蘇小小墓》:“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菌,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在此詩中,作者將墓邊的“幽蘭露”比作蘇小小的“啼眼”,在風雨吹打的墳墓旁,如此恐怖之景,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二、長吉體藝術特色的形成原因
長吉體詩歌藝術特色的形成,是有其深層原因的,有些也不僅是作者的刻意追求。這與各代詩歌的影響以及個人的生命體驗都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對于李賀詩歌藝術特色的形成,首先,莫過于來自他凄苦人生的影響。李賀在才學上應是少年才俊,為唐宗室李亮的后裔,早年即以工樂府詩與先輩李益齊名。凡少年得志,大多命運多蹇。雖然他參加河南府試獲“鄉貢進士”資格。但由于要避父名“晉肅”諱,而不能參加禮部考試,最終落第。后來勉強在長安擔任三年奉禮郎一職。由于心氣過高,三年后告病回歸昌谷,之后又游幕府于潞州,二十七歲郁郁而終。這樣的人生不僅是凄苦的人生,而且是充滿缺憾的人生。所以,他的詩歌總縈繞著一種凄冷,恐怖的氛圍。
正是由于李賀陷于此種人生遭遇,對光陰流轉,盛年不再之感特別強烈,甚至發展成一種緊迫感和危機感,讓其難以釋懷。因此,其內在的生命韻律與常人也就有所相異了。沒有那么平緩,而顯得緊張,強烈。往往在其詩中,則表現為密麗的詩風和跳躍性的詩意。他要追求一種超大容量的詩意容載,一種更加強烈的詩意節奏。這似乎也可以看成是李賀詩歌對李賀人生的一種“補償”和“宣泄”。我們在他的詩中,可以看到,雖然李賀沒有李白那種蹴然而就的才情,但他在經過刻意雕琢之后,也具有想李詩一樣地奔騰而瀉,至于千里的氣勢。
李賀在詩中的精心雕琢,驚動了無數文人。他的那種做詩的苦情,似乎已到震撼人心的地步。這樣的雕琢,不只是簡單的藝術創造,而是用生命來做注釋的寫作。周益公《平園續稿》說了這樣一段話:“告人謂詩能窮心,或謂非止窮人,有時而殺人。蓋雕琢肝物,已乘衛生之術,嘲弄萬象,亦豈造物之所樂哉?唐李賀,本朝邢居實之不壽,殆以此也。”這樣的苦心雕琢,詞語的超常組合和奇特的筆法,正是李賀作詩苦心雕琢的集中表現。
李賀短暫的一生,無疑使其缺乏足夠的社會人生體驗,因此喜用奇想,而無足夠的心力去寫社會人生百態。他不像杜甫,飽經離亂。他雖然人生凄苦,但由于短暫,而涉世未深。這種詩歌寫法的選擇,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往往是藝術的自覺。錢鐘書在《管錐編》中將其認為是刻意為詩的原因,可能過于片面。因為體驗的缺乏,使詩才難以維持。所以在李賀詩中,經常是不羈的想象,這樣的想象也常是遠離李賀生活,任憑其才華任意創造。在這個世界里,李賀盡意玩弄,至于奇上添奇,如天馬行空,不拘常格。
另外,各代詩歌對李賀詩也有一定的影響,這是不言而喻的。如杜牧在《李長吉詩敘》中說李賀是“騷之苗裔”,這也足以肯定楚騷對長吉體的影響,在詩中則常見于精美華麗的詞藻和奇特的想象。而同代人李白、韓愈、孟郊對其影響也很大,如其詩中的氣勢和詩情以及“尚奇譎”的美學追求就是很好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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