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翰林密論》中有:“凡攻書之門,有十二種隱筆法,即是遲筆、疾筆、逆筆、順筆、澀筆、倒筆、轉(zhuǎn)筆、渦筆、提筆、啄筆、罨筆、赲筆。”其中,“澀筆”這一筆法貫穿于所有的點畫線條,更多體現(xiàn)書法線條的韻律感。亦有云“澀者,慢也,慢則緩,緩則穩(wěn),穩(wěn)則莊重,有力度”。“澀筆”技法的生成因素可包括以下三方面:書寫工具、書寫力度及書寫時的情感。在篆隸、楷、行草當中,“澀筆”都有所體現(xiàn)。作為筆勢,“疾”與“遲”都與澀相關(guān)聯(lián),從“疾而不速,留而不滯”之說得以體現(xiàn)。
【關(guān)鍵詞】:筆法;澀筆;疾與遲
一.“澀筆”的定義
段玉裁《說文解字法》云:“歰(澀之本字,引者注),不滑也,從四止。”四足行,故曰:“不滑”,澀字用其本義。與“澀”相關(guān)的字詞有“緩”“慢”“徐”“留”“擒”“遲”等,具有“斂”意。
披云主編《中國書法大辭典》對“澀”作了如下解釋:“澀,指澀勢。是使筆毫行墨要留得住,又非停止不前,須緊而快衂挫地向前推進。書家有用‘如撐上水船,仍在原處’來比喻,甚是形象。”
在古代書論中,與“澀”相關(guān)聯(lián)的主要有兩個詞語“疾澀”和“遲澀”。
(一)疾澀
“疾”,許慎《說文解字》釋為:“病也”。段玉裁注曰:“析言之則病為疾加,渾言之,則疾亦病也,按經(jīng)傳多訓(xùn)為急也、速也,此引申之義。失能傷人,矢之去甚速,故從矢會意。”
蔡邕將“疾勢”與“澀勢”并列,同為九勢之一。其女蔡琰對他的理論作了追述和補充:“臣父造八分時,神授筆法曰: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氣立矣。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獻酬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書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澀。得疾、澀二法,書妙盡矣。”在蔡琰的敘述中,“疾”“澀”成為書法中最為重要的兩種筆法。在傳為王羲之的書論《記白云先生書訣》中有“力圓則潤,勢疾則澀”的表述,將“疾”與“澀”聯(lián)系在一起,構(gòu)成因果關(guān)系。
(二)遲澀
“遲”,《說文解字》中:“遲,徐行也。”遲以取妍,明代書論家倪蘇門曾言:“輕、重、疾、徐四法,唯徐為要。徐者緩也,即留得住筆也。此法一熟,則諸法皆可運用。”[1]唐太宗在《筆法訣》中談及自己的觀點:“為畫必勒,貴澀而遲。”畫指橫畫,永字八法中將橫畫稱為“勒”,勒之意為“落其頭而銜其口,可控制也,引申為抑勒之意。”勒馬不可太急,應(yīng)緩而徐收,漸續(xù)控制。以此論書,則屬于“澀”的引申義。也就是說,在唐太宗的書論里,緩而徐即是“澀”的內(nèi)涵之一。張懷瓘也曾談到“遲澀”,他說:“遲澀飛動,謂勒鋒磔筆,字須飛動,無凝滯之勢,是得法”[2]。
二.“澀筆”的生成因素
(一)書寫工具
由于制筆、造紙、制墨等技術(shù)因素的影響,一些書家使用的筆多為硬毫,紙多為熟紙。硬毫、熟紙容易體現(xiàn)光潔、勁挺的點畫效果。不過,這種效果如果不加以制約,就會使書寫走向浮滑與輕飄,而節(jié)制的關(guān)鍵就在于“澀”。
元明時期,繪畫領(lǐng)域開始嘗試使用生宣。進入明中期之后,生宣開始逐漸盛行。在繪畫中對生宣進行的嘗試與探索,同樣也在書法領(lǐng)域中展開。因生宣的吸水性、毛澀度等特性,書家們可以通過用筆的提按頓挫、輕重疾徐,對書寫速度、力度與節(jié)奏等因素控制將“澀”的筆勢通過生宣表現(xiàn)出來。
(二)書寫力度
“用筆者皆習(xí)聞澀筆之說,然每不知如何得澀,惟筆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與之爭,斯不斯?jié)詽印!盵4]由此可看出,“澀”出于筆力。增強點畫力度,我們可以從中鋒鋪豪、逆鋒取勢、戰(zhàn)掣行筆中體悟:
運用中鋒行筆、五指齊力,寫出的點畫圓渾,富于力量感。因此,筆力充沛,自然能澀。而逆鋒行筆是產(chǎn)生“澀筆”的重要因素,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言,“澀法與戰(zhàn)掣同一機竅,第戰(zhàn)掣有形,強效轉(zhuǎn)至成病,不若澀之隱以神韻耳。”因此,關(guān)鍵是要有逆鋒取勢,加上戰(zhàn)掣用筆的方法,兩者結(jié)合方能體現(xiàn)力度,最終表現(xiàn)為“澀筆”的筆墨效果。
(三)書者情感
書家在創(chuàng)作時,對于宇宙蒼生的感悟與關(guān)照,轉(zhuǎn)換為書寫時的情感、情緒,通過對筆、墨、紙的操控,投入到作品中。元代書家陳繹曾對情緒影響創(chuàng)作的問題做了詳細的說明:“喜怒哀樂,各有分數(shù)。喜即氣和而字舒,怒則氣粗而字險,哀即氣郁而字斂,樂則氣平而字麗。情有重輕,則字之斂舒險麗亦有淺深,變化無窮。”
書家在不同狀態(tài)下書寫的作品表現(xiàn)到風(fēng)格上有著較大的差異,劉熙載嘗言:“張長史書悲喜雙用,懷素書悲喜雙遣”[6]所體現(xiàn)的也就是這個道理。
三.“澀筆”在不同書體中的表現(xiàn)
(一)在篆隸中的表現(xiàn)
在篆書中,行筆也必須時時留頓,使動中也帶有不動的因素。沈尹默在談到篆書的轉(zhuǎn)筆時說:“凡寫篆書必當使筆毫圓轉(zhuǎn)運行,才能形成婉而通的形勢。它在點畫中行動時,是一線連續(xù)著而又時時帶有一些停頓傾向,隱隱若有階段可尋……”這是對篆書行筆所作的微觀的分析,書法點畫中的所謂“屋漏痕”的藝術(shù)效果,正是由這種行筆所造成的。從審美欣賞的角度來說,這種“行中有留”式的線條,正符合“澀筆”的審美意趣,深沉厚重且經(jīng)得起品賞尋味。
隸書作品特別需要這種或輕或重、或緩或疾、或挽或引、或牽或繞的筆意。如漢代的《華山碑》。除了其起筆、收筆之外,單看中間的行筆部分,行中有留,留中有行,這正是行留結(jié)合所造成的跡象,這就更增添了“體如輕風(fēng)動流波”的美感。
(二)在楷書中的表現(xiàn)
王羲之《書論》指出:“每書欲十遲五急……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瘞鶴銘》正是“十遲五急”的楷書實例,它以遲澀的行筆美為重要特色,其走勢的“阻力”和“與之爭”的筆力是楷書中少有的。它既雄強又秀逸,每一筆畫都使人味之不盡。黃庭堅對此摩崖刻石的結(jié)構(gòu)用筆評價極高,他自己那種戰(zhàn)掣的筆意也主要是由此生發(fā)出來的。而那些匆匆疾行、平滑而過的作品少了“澀”感,更顯得索然無味,經(jīng)不起人們推敲品味。
(三)在行草書中的表現(xiàn)
如米芾的行草,充滿阻意,活潑中帶有凝重之感。他的《多景樓詩》中的“洲”字更是明顯表現(xiàn)出了“澀”筆的特征,兩個豎向筆畫的中部明顯地表現(xiàn)出使毫行墨“時行時留,時輕時重”,阻意也“時大時小”,記錄了一個復(fù)雜微妙的運動變化過程。黃庭堅《諸上座帖》中的“樣”字的一捺、“草”字的一橫,典型地體現(xiàn)了戰(zhàn)掣的筆意,與其他的筆畫相比較,就更容易看出其中“疾而不速,留而不滯”的力感。再看何紹基的行書《獨坐對聯(lián)》,每筆都具有戰(zhàn)掣之意,有些地方也很明顯,但它的特點是筆勢遒勁,行筆自然而不做作,筆畫拙樸而不弄巧,具有隸書的澀味的篆書的金石味。黃庭堅、何紹基的行書中的“澀”味美,蘊諸內(nèi)而形諸外,是力的顫動,力的流波,是力的藝術(shù)。
注釋:
[1]倪蘇門.《明清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234.
[2]張懷瓘.《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216.
[3]蔡邕. 《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6.
[4]劉熙載.《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710.
[5]包世臣.《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653.
[6]劉熙載.《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