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味摩詰之詩,詩顯畫境;品摩詰之畫,畫添詩意。王維詩畫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特色恰好可以以此概括之。其詩多為深居自然深山的性靈之作,樂而不蕩,麗而不浮,既沒有辭藻旖旎的精雕細琢也無過多比喻用典的堆砌修飾,風(fēng)格空靈玄妙且雅致淡然,蘊藏著不語而語的深刻禪意。其畫亦同其詩,透過世間萬物把握住事物之間最為本真的一致性與相通性,寓予有靈萬物之深刻禪意,并與自身的精神與思想融為一體,可謂泯滅主客之別且物我相忘,進入到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至高境界。其詩畫相互影響,彼此滲透,都無外乎一個“禪”字。本文主要以其作品中滲透與參悟的禪宗思想與儒道互補精神,及王維詩畫相通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特色為著眼點進行重點分析與解讀。
【關(guān)鍵詞】:禪宗思想;空遠簡淡;超乎象外
一、創(chuàng)作背景
王維之所處正是對文化交流持容納萬有且態(tài)度開明的大唐盛世,文人之間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風(fēng)氣頗盛。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揮其緣情言志與表情達意的作用,成為眾多“學(xué)而優(yōu)則仕”之人發(fā)展自身素質(zhì)、抒自我性靈、重內(nèi)心創(chuàng)造及感悟的一方凈土。
王維在追求禪宗空靈精神思想的同時也信奉著儒道互補的原則。既有儒家壯志躊躇、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入世情懷,同時也兼具道家遺世而獨立、逍遙乎無為的出世精神。雖寄情于山川自然與湖泊但因心系家國,且仍懷有一腔熱血,故未曾忘記世事。但卻無奈仕途之路且不盡如人意,面對此情此景之困頓只好選擇縱情于山水,復(fù)得返自然,摒棄俗世間那短暫又虛幻的,僅滿足于耳目心意的快意,以一種超越生死,超越世俗、完全忘卻功利的暢神態(tài)度與天地萬物相交相融至一種物我相融且兩兩相忘的境界。不為塵俗心意所左右,無絲竹之亂耳更無案牘之勞行,真真切切地超出三界五行之外,懷忘適之適遨游于暢心暢意的一方天地間。但這并非是一種完全脫離了理性的不可理喻的生活態(tài)度,而是積累沉淀著理性之后酣暢淋漓的感性,是儒家士大夫作為政治失意的心理慰安與補充,以期在與道冥同的過程中解放與釋懷自我心靈,開闊并寬廣其自身的精神世界。
二、詩是無形畫
清雅淡然如徐徐清風(fēng),空靈秀麗又韻味悠長正是王維詩與畫最為顯著的藝術(shù)特色之一。縱觀王維的詩作,大多為自然景觀之物,這正是禪宗所大為提倡的“平常心是道”的思想理念,世人得自然山川之助而修行悟道,擔(dān)水砍柴,日常瑣事,莫非妙道。不以枯坐冥思和長修苦禪尋世間真理與人生真諦,而是世事皆為妙悟,于鬧市中尋一份內(nèi)心的平靜與超脫。王維常用:“月、柳、云、風(fēng)、空”等代表自然景觀的字眼入詩,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行至云深處,坐看云起時。”諸如此類。他的詩雖未有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噴發(fā)式激昂蹈厲的磅礴壯美,也無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凝練式嚴肅整飭的沉郁頓挫,王維所具有的情懷則是一種不急不緩,心平靜氣任清風(fēng)徐來的容納萬有,坦然且開闊。其詩展現(xiàn)的是他對于山川自然湖泊,世間有靈萬物的心之所向,既無征服大自然之意,也不含分毫匍匐之感,而是置身于其間,完全泯滅了客與主之別,真正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形成一種儒家所提倡的人化的自然,并且與道家所倡導(dǎo)的自然的人化進行有機結(jié)合,形成和諧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
王維在紛雜多樣的現(xiàn)象中獲得了本體的真諦,目之所及具體有形的物象已然被超越,已透過本體物象進而直接把握了其真正的內(nèi)涵與本質(zhì),悟到了世間萬物中本就相通相聯(lián)的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變這輪回反復(fù)的動境為永恒不朽的靜境,變這紛雜流走的實境為大徹大悟之虛境。于無心無念中體驗真正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悅心、悅目與悅意。其詩不過幾十字,卻言盡意長,悠長深遠,禪道在妙悟,這詩道亦巧于妙悟,王維深諳此道,觸物以起情,吟詠其情性,寓自己這由情而來的率性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本就無跡可尋,空幻成美,假亦真時真亦假,虛虛實實如鏡中花,水中月罷了。正如佛祖拈花微笑中不語而語,雖不點明道破但意已達。
三、畫中有詩
文者無形之畫,畫者有形之文,二者異跡而同趣。王維的詩為一幅幅欲說還休的畫,王維的畫則為一首首靜默悠遠的詩,二者皆在世事的紛紅駭綠中留了一個簡簡淡淡的清麗倩影,余音繚繞。王維于《山水訣》中說:“水墨之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他的畫作雖不似初唐李思訓(xùn)、李昭道青綠山水中的金碧為文,精鉤細填,也非吳道子的錦勁飄忽,行如莼菜條。而是肆意中或揮或掃,或濃或淡,不滯于手也不曾凝于心,隨其神而忘其形。恰如禪宗故事中的以手指月,手指所指不過方向與方法,真正目的則在于當(dāng)空的一輪皎月。此理如同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畫的表現(xiàn)方法與如文字的表情達意,不過是一種形式,重要的在其離形得似,不知其所神而所以神的空遠意境與廣博內(nèi)涵。中國傳統(tǒng)繪畫由重神骨肉發(fā)展到意境說再到以神寫形,具體物象的外在之形可拋諸于腦后忘卻,事物及事物之間的區(qū)別也可忽略不計。老子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要把握的正是這種舍去現(xiàn)象的本體內(nèi)在,而這內(nèi)在傳達了情感本質(zhì)與深層中蘊含的意蘊。虛虛實實,空遠靜逸,如同其詩其畫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言不盡處已達意,畫不周處也皆為妙境。
沈括于《夢溪筆談》中提及:“如張彥遠《畫評》言:‘王維畫物,多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畫一景。’予家所藏摩詰畫《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yīng)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難可與俗人論也。”禪宗頗為喜愛雪這一意象,喻之其為大涅槃。雪后初霽可一掃塵世間人們心中的污垢與塵埃,于一番徹底的洗凈蕩滌后獲得一份心之安寧。這雪就是空,就是無,是一個無塵污且可獲得妙悟的世界。王維甚是偏愛這一美景,《袁安臥雪圖》就是眾多關(guān)于雪的畫作中的一幅代表作品,雪中芭蕉可謂得心應(yīng)手之作,這芭蕉本是懼寒之物,應(yīng)生活在夏末秋初之際,而王維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卻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將四時之景布于一個完整的畫面當(dāng)中,寓禪入畫面之中,將這芭蕉喻為禪宗四時堅固的沙門不壞之身,巧妙又意蘊悠長。
王維的詩中禪意空曠,以一個平凡的事物為起點,引起人們的遐思與參悟,看似簡遠平淡,沒有冗雜繁復(fù)的意象與內(nèi)容,但卻滲透著一種靈韻之氣往來的空靈禪意。淡,并非木木然之淡,而是滌蕩一切塵俗之后的真淳,與天地相和諧相契合。無,也非無知無識,而是心中縱觀萬景天地的開闊與豁達,是淵默中驀然響徹天際的雷霆。讀之平淡,爾后大徹大悟。王維的畫作亦禪意盎然,古人常用心于無墨無筆之處,這千筆萬筆實則無一筆是筆,一草一木即縱橫萬千的溝溝壑壑,即流光溢彩的萬千世界,是意象中得以超脫的世界與至高境界。王維坐窮其林間早已參透了萬物之本,并悠然自得且懷悅心悅意之感。這畫面中有處恰是無,無處卻是有,大白就是黑,運墨而具五色。一片淋漓酣暢的墨氣揮灑,將天地萬物的絢爛有靈與宇宙之混沌氣象表現(xiàn)的渾然天成,且置身于其中完全忘懷所以。正如開始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然由圣入凡而最終進入到大徹大悟的非圣非凡之時,也不過見山依舊是山,見水依舊是水罷了。但這是大識大知之后的了然于心,容納天地有靈萬物與世間廣博之象于胸懷之中,直抒胸臆,引領(lǐng)著世人由現(xiàn)實之境進入到藝術(shù)之境中,徜徉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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