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中指出,宋代“諫垣與政府不相下,宰執與臺諫為敵壘。”“言諫之對象,則已轉為宰相而非天子”,“宰相欲有作為,勢必招諫官之指摘與攻擊”。總的來說就是在宋代,諫官的對象由皇帝轉為了宰相。宋代的政治制度已經成熟,君權、相權和以諫官為首的監察權相互制衡。為什么諫官的對象會發生改變?
一、諫官機構的變化,由宰相的附屬轉為獨立的機構,再加上臺諫的合一
諫官自秦漢到隋唐,雖然一直在不斷完善,但是并未獨立。秦漢時,諫官分屬郎中令、光祿勛,且始終無定員。至隋唐,諫官人員有所增加,左右諫議大夫、左右散騎常侍、左右補闕、左右拾遺等皆是諫官,但分別隸屬于門下、中書省,均屬宰相僚屬,依附于丞相。到了宋代,“國初雖置諫院,知院官凡六人,以司諫、正言充職;而他官領者,謂之知諫院。正言、司諫亦有領他職而不預諫者。官制行,始皆正名。”此期諫官建置基本遵循唐制,但受當時政治設施的影響,諫官多出外任與兼領它局,專職諫官為數甚少。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諫院的設立使得諫官開始逐漸顯露出獨立的傾向。“高宗在建炎三年(1129)下詔諫院不再隸屬門下、中書兩省而另立官署同與兩省官在朝中相見議論政事。并以諫議大夫主管登聞檢院,司諫、正言主管登聞鼓院。”此時諫院已經徹底獨立,諫官亦不再依附宰相。諫官的職能越發重要,宋代中期以后, 諫官與御史職事相互滲透的程度日益加深, 南宋初便出現臺諫合一的趨勢,由于諫官的對象主要是皇帝,糾正其得失;御史的對象則主要是百官,糾正其罪惡。“諫官和御史的臺諫合一,諫官兼權御使,等于減輕了諫官與皇帝的矛盾,加深了諫官與以宰相為主導的政府之間的隔閡。”
二、皇權的加強與相權的衰弱
皇權與相權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矛盾,皇帝一人實難處理全部的國家大事,以宰相為首的一系列官僚體系應運而生。“宰相之職,佐天子總百官、治萬事,其任重矣。”宰相權重,易出現專權現象,遭到皇帝的忌諱。所以皇權和相權的矛盾貫穿于整個封建社會體系。北宋初實行的是二府三司制度。“宋初,循唐、五代之制,置樞密院,與中書對持文武二柄,號為二府。”三司則是戶部司、鹽鐵司、度支使司。二府三司制度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宰相的權力。首先設參知政事,其作為副宰相,位次宰相一等,與宰相合稱“宰執”以此來分割宰相的行政權。設樞密院,“樞密院 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密命,以佐邦治。”以此分割宰相的軍權。二府之間的矛盾始終存在,熙寧初,大臣滕甫就曾提及,中書和樞密院討論邊事時多不和。后這種矛盾和對立一直不可調和,“趙明與西人戰,中書賞功,而密院降約束;郭逵修堡柵,密院放諸之,而中書以下褒昭。”這種對立對限制宰相的權力及加強皇權是有積極作用的,所以,元豐五年時,有人提議欲廢樞密院將其歸為兵部,就遭到了皇帝的反對,“祖宗不以兵柄歸有司,故專命官以統之,互相維制,何可廢也?”設“三司”,以三司使來分管戶部、鹽鐵和度支。“天下財賦,內廷諸司,中外筦庫,悉隸三司。”“三司使掌邦國財用之大計,總鹽鐵、度支、戶部之事,以經天下財賦而均其出入焉。”以此分割宰相的財權。宰相、樞密、三司不相上下,共同對皇帝負責,最后,宰相的權力基本被架空,大權集于皇帝一身。而且宋代經過多次的官制改革,隨著職權的轉移,中樞機構三省制逐漸趨于一省制,參知政事原來與宰相在地位和職權上的差別, 至此完全消除,極大地牽制了宰相的權力。隨著皇權的加強,相權的衰弱,皇帝擁有無上的權力,成為國家權力的實際掌控者,原先依附于宰相的諫官也獨立起來,為皇帝服務,指摘宰相。
三、臺諫在制度層面上的設置使得諫官不得不依附于皇帝
宋代臺諫合一后,臺官和諫臣一般都被統稱為臺諫官或言事官,諫官的職能也相對擴大,上至皇帝,下到以宰相為首的官僚集團,都要受到臺諫的監察,因此宋代的諫官系統可謂完備,比之前代更加強化。可是錢穆先生在《論宋代相權》中卻認為宋代臺諫“專以繩外朝,非以諫內廷。”誠然,諫官的設立本就是為了糾正皇帝的違失,可是在封建君主專制的中國古代,君命從來都是不可違抗,不能忤逆的。宋代臺諫選任制度三原則中,居于核心和關鍵位置的就是君主親擢制,它使君主親自掌握臺諫官的任免和升黜大權。
臺諫只有及時準確地了解監察對象的動態,才能做出有效的抉擇,而臺諫言事的來源有多重手段,主要的原則和手段就是風聞言事,風聞言事原則指的是古時御史等任監察職務的官員可以根據傳聞進諫或彈劾官吏,“許風聞言事者,不問其言所從來,又不責言之必實,若他人言不實,即得誣告及上書詐不實之罪,諫官官御史則雖失實亦不加罪,此是許風聞言事。”即不必拿出真憑實據也不必考慮是否真實。這一原則“蓋欲廣采納以補闕政”但在實施過程中確是有一定的弊端,易導致權力過重。而且“君主在對臺諫論諫表示不滿、反感時,便往往以個人意志凌忽這一原則,責令臺諫分析章奏,追詰臺諫消息來源。”責令分析和追問消息來源就違背了這一原則,會導致“人人相戒,無敢復言。”“恐言路壅塞,無以稱耳目之任。”也體現了皇帝對于臺諫的壓制,即使臺諫官擁有獨立言事權,可以對皇帝監督,可是皇帝如果因為個人好惡,對臺諫官的章奏不聞不問、或濫用君權,久而久之,皇權的強勢會使得臺諫官去迎合皇帝的喜好,依附于皇帝。仁宗時期,郭皇后被廢事件就體現出這一點,由于仁宗本就不喜郭后,郭后與寵妃尚氏的爭執變成了導火線,引爆了仁宗廢后的念頭。以右司諫范仲淹和權御史中丞孔道輔為首的諫官紛紛上諫,但奏折被攔,前去面見皇帝,皇帝卻拒而不見,最終郭后被廢,范仲淹、孔道輔等人也遭到貶黜。由此可知皇權對于臺諫制度的控制,即使是以重視臺諫出名的仁宗,面對不合他意的諫奏,也會不去理會,由此可知,如果皇帝不夠公正、鮮明,濫用自己的君權,會使得已經成熟的獨立言事權形同虛設。
臺諫系統在制度層面上的疏漏還體現在宣喻性詔令上。“宣喻是君主出于權益,對例應屬于臺諫監察范圍的個別人、事,頒發表明自己傾向、處置的特殊諭旨。”從這一含義上,就能看出,宣喻與臺諫的獨立言事原則從根本上是對立沖突的,宣喻體現皇權的利益,獨立言事權則體現出對皇權的監察,宣喻的設立對獨立言事原則有著危害,“在宋代敕令格式的法制法系下,前代君主的特殊性宣喻往往會成為后代君主援據的家法,使臺諫系統的運作失去穩定一貫的制度憑依。”
臺諫的選任制使得君主掌握大權,風聞言事原則本身就有一定的弊端,君主借此破壞臺諫言事制度。宣喻性詔令則為君主以個人好惡干涉臺諫系統的正常運行留有空間。臺諫系統在制度上的設置,使得臺諫官被皇權控制,聽命于皇帝。
四、分析與總結
宋代臺諫,宰執,皇帝初步形成了一種權力制衡的格局,這種以監察權、行政權與皇權相制衡的局面,本身對于宋代的社會發展是極有利地,體現了封建政治體系的進步與成熟。在這種局面下,君權占據很大比重,如果君主能夠公平公正的掌握任用和罷黜臺諫官的權力,同時將自身置于臺諫系統的監察下,那么這個制衡就會繼續存在,并且有益于社會。但是,“作為激勵與約束的手段, 制度本身是“規范”與“關系”折中的結果”。[1]如果“關系”超過了“規范”,君主不能自覺自律的維護這個分衡關系,太過恣意妄為,就會導致制度的破壞和體系的失衡。錢穆先生認為諫官、宰相和皇帝關系發生了變化,臺諫職能的轉變,實際上就體現出這樣一種關系失衡。
注釋:
[1]鄧小南.《中國古代政治史研究管窺_以中日韓學界對于宋代政治史的研究為例》[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3:128-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