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憲法學的角度看,認識安樂死的關鍵,就在于是否承認公民有生命利益的處分權。生命權的要求不僅僅是生命的安全與延續,還應當包括生命的結束與尊嚴。因此生命權的內涵應包括生命利益處分權,生命權人有權在條件具備時處分其生命。同時由于國家保護義務應該存在界限,不應該及于當事人自主的選擇。因此安樂死問題應該是合法的。少數國家已經走在了安樂死立法的前列,通過安樂死法案,承認法律規范的安樂死行為合法。我國也有必要探索安樂死合法化的途徑與條件。
【關鍵詞】:安樂死;生命權;合憲性
1.安樂死概述
什么是安樂死?安樂死(euthanasia)一詞的來源于希臘文,它是由“死亡”和“美好”兩個字所組成。它通常指讓病人無痛苦去世,即病人在患有不治之癥、生命垂危的情況下,同時在軀體上和精神上受到極度的痛苦,由病人提出請求,經醫生認可,采用人道方法使病人在無痛苦情況下結束生命的行為。也有學者認為,它是指對于患了絕癥,瀕臨死亡的病人,由于難以忍受的劇烈痛苦,本人或其家屬要求讓其安樂地死去時,醫生為減少病人難以忍受的劇烈痛苦,采取措施提前結束病人的生命,使其安樂死去的行為。但筆者認為,將家屬作為申請安樂死的主體是不妥的。這是因為任何人無權決定他人的生死,只有患者本人才能提出安樂死的請求,其他親屬或朋友不得代為請求。法諺有云:“權利不及于他人人身。”個體不能跨越這條線來主宰他人人身,決定他人的生死。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安樂死具有以下幾種特有的屬性:
(1)安樂死的適用對象必須是正在經受劇痛的折磨、瀕臨死亡的在當前的醫學條件下沒有一點存活希望的患者。
(2)實施安樂死措施的初衷只能有一個,必須是減輕和解除患者不堪忍受的事實痛苦。也就是說,實施安樂死的動機必須純潔,道德。要是為了牟利、繼承遺產或是拿到高額保險等這些不道德的目的,提前結束病人的生命,是斷不能歸入安樂死的范圍內的。
(3)患者在提出安樂死請求時必須證明其意識是清醒的,是自愿提出安樂死請求的。以此確保患者的安樂死請求是在其知情的前提下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符合其意思表示的行為。
(4)最后是安樂死的實施方式,必須是符合人道的無痛的。安樂死,顧名思義,就是從容而安詳地死去。實施安樂死是為了使備受劇痛折磨的患者安然離世,再也不用忍受痛苦。因此要想實施安樂死就必須符合人道主義原則和社會倫理道德,并且做到使患者安然無恙地無痛苦地離開人世。
2.國外安樂死立法合憲性主要模式與分析
2.1 國外安樂死合法化的主要模式
世界上已經有不少國家在法律上賦予安樂死合法地位。根據這些國家對安樂死立場的不同,大致可以劃分為立法模式的國家和判例法模式的國家。采取立法模式的主要有荷蘭、比利時、美國的部分州、澳大利亞的部分地區等,這些國家通過立法的形式承認了安樂死的合法存在,為了避免安樂死被濫用,他們還制定了一系列嚴謹的制度來規范安樂死的實施。采取判例法模式的國家有日本和英國等。通過司法判例來實現安樂死的合法化,可以在發揮司法功能的同時有效減少與現行法律規范的沖突。
2.1.1 荷蘭立法模式
荷蘭是世界上第一個針對安樂死進行立法的國家。2001年4月10日,荷蘭議會上議院通過了安樂死法案,其正式生效日期為2002年4月1日。
1984年荷蘭高等法院推翻了對一起醫生為患者實施安樂死案件的有罪判決,判決是遵循了荷蘭皇家協會認可的三個允許安樂死的條件,即患者的病情必須是不可治愈的;患者遭受的是難以忍受的無限折磨;患者必須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經過深思熟慮后,完全自愿地接受安樂死。而且,荷蘭醫生并沒有決定安樂死的權力,他們必須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辦事,否則將受到起訴。這正是著名的鹿特丹案例。國家安樂死委員會1985年發布報告建議“把由醫生遵從了這三個條件而實施的安樂死當作是刑法里謀殺的一種非法性的例外”。
荷蘭的安樂死行為雖然得到了法律的認可,但實施安樂死必須嚴格遵守法律規定,否則將會受到法律的嚴懲。
2.1.2 比利時立法模式
比利時是繼荷蘭之后第二個通過立法形式把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家。2002年5月16日,比利時眾議院通過一項法案,該法案明確規定了醫生按條件實施安樂死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確立了“無罪且免責”的立法模式。根據該法案的規定,實施安樂死的前提是病患遭受著“持續的和難以忍受的生理和心理痛苦”,并且確定病患的病情已經到了無法痊愈的程度,病患還必須滿足“成年和意識正常”,能夠在沒有外在壓力的情況下經過理性思考獨立提出安樂死的要求。
2.1.3 日本判例法模式
日本是亞洲國家里第一個以判例形式準許實施積極安樂死的國家,但日本至今尚未制定關于安樂死的成文法。
1950年,根據東京法院的判決,安樂死行為受到了法院的支持。判決認為,安樂死行為是屬于緊急避險,不應該受到刑事處罰。1960年,名古屋法院規定了安樂死適用的條件,從而為安樂死的合法化奠定了基礎。在這個規定中,只有當病患在意識清楚的時候做過自愿實施安樂死的意思表示,才可實施安樂死。1995年,日本橫濱地方法院列出允許積極安樂死的四個條件:一是病患遭受了無法忍受的肉體痛苦。二是病患已經瀕臨死亡。三是病患的病情無法治愈,在嘗試了所有能夠嘗試的手段后,仍然找不到挽救生命或減輕其痛苦的治療手段。四是病患本人清楚表達了放棄生命的愿望。
2.2 國外安樂死制度要素分析
安樂死制度實施的要素主要分為實體要素和制度要素。
實體要素包括:(1)申請人必須經過醫學判定患有醫學上規定的不治之癥;(2)申請人必須達到法定的年齡,一般是要求年滿18周歲;(3)申請人必須出于自愿。
程序要素包括:(1)患者申請程序,為了從源頭盡量杜絕安樂死被濫用的潛在風險;(2)醫學鑒定程序,其目的是科學地判斷申請人是否具有醫學上的“不治之癥”;(3)司法裁定程序,為了實現國家對公民生命權的保護義務,實現安樂死合法化;(4)事后審查監督程序,為了最大程度保護公民的生命權,防止安樂死的濫用。
3.我國安樂死立法的憲法理論基礎
本文認為安樂死立法的法學理論分析應該首先從憲法學角度開始。莫紀宏指出“憲法學再也不能停留在對歷史的梳理和對價值的描述上,憲法學要為解決實踐中所提出的復雜和最尖銳的法律問題提供一套行之有效的解釋方法和解決方案。”面對安樂死這一現實問題,我們的憲法無疑應該表明態度并起到指引和評價作用。
3.1 安樂死立法與生命權
安樂死在憲法上體現為對生命權的認識。基本權利,也稱之為人的自然權利,是人與生俱來的,基于人之所以為人所應享有的,在先于國家的自然狀態中就具備的權利。作為人的三大基本權利的生命權,是以自然人的性命維持和安全利益為內容的人格權。我國現行憲法未明確規定生命權,但是“是否在憲法上直接規定生命權并不影響生命權作為基本權利的屬性與價值”。無論從重要性來講,從常識來講,還是從理論上說,抑或從自然法的角度看,生命權都是一項基本權利(自然法上的基本權利),而且,基于提高公民生命意識的迫切要求;基于保護公民生命的現實的需要;基于完善現行憲法的必然要求;基于履行國際客觀義務的要求,生命權在我國當前具有入憲的必要性。
3.2 生命權的放棄
有時維持生命是善,有時舍棄生命是善。在安樂死這一問題下,生命權面臨的疑慮是這種基本權利可否放棄。人到底有沒有自主選擇安樂死的權利?憲法上的基本權利的放棄是權利主體以其相對于國家的地位,表示在特定的情形下以及一定的時間內,不行使其因享有基本權利而帶來的某種權能,或是同意國家干涉其基本權利。那么,生命權是不是包括生命自主權呢?
筆者認為生命權包含一定的生命自主權。第一,完整的生命權的內容應當包括生命存在權、生命安全權和一定的生命自主權,有限的生命自主權是人權的體現。當絕癥患者為了不再忍受身心上的極度痛苦,依照嚴格的法律程序選擇安樂死的權利,就是這里所講的一定的生命自主權。該觀點的成立能夠解釋安樂死在荷蘭、比利時合法化的實踐。“延續一個人的生命與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之間的選擇與這種自我決定的權利緊密相關,所有的人都必須被允許做自我決定的權利,對于死亡不可避免而又遭受極大痛苦的病人來說,滿足他們人生最后一個要求是人道的,他們應當有這個權利。”這是荷蘭著名人道主義學者范龍的觀點。第二,生命權的本質不僅是維護權利人的生存及安全利益,更重要的是自然人有尊嚴的生存的權利。安樂死從生命價值上體現了對生命無限的崇敬,使病患在無法回避死亡時,有了一種可以主動選擇,可以減少痛苦的離去方式。
3.3 生命權與基本權利的國家保護義務
基本權利的國家保護義務理論始于德國,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在1975年中止妊娠案的裁決中首次承認了基本權利的這一功能。所謂基本權利之保護義務,依判例及學說見解,系指國家負有保護其國民之法益與憲法上所承認之制度的義務,特別是指國家負有保護國民之生命和健康、自由及財產等義務(Christian Starek,2006)。基本權利是個體針對公權力的主觀防御權,同時還有憲法的客觀價值秩序之內涵。
生命權作為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國家應當對生命權負有保護義務,即尊重和保護公民的生命權。理所當然,國家對瀕臨死亡的絕癥患者也有保護義務。但是這種義務更多是針對權利人以外的第三者,具有外向性。國家雖通過積極行使權力來保護受威脅的人民,但這并不表示人民就此成為國家權力行使的客體,如果國家基于保護義務而強迫人民接受其保護,豈不是削弱了人民基本權利主體的地位。因此,國家的保護義務不能用來對抗受益主體侵害存在于其本身法益的行為。國家對生命權的客觀保護義務不應成為對生命自主權行使的障礙,病患自愿主動放棄生命權應得到尊重。
筆者認為主張安樂死并不等同于放棄國家對基本權利的保護義務,此時國家對生命權的保護義務具有相對性,即國家保護義務存在界限,如一位學者所說:“無論我們用哪一種方式去說明國家的職責,它都不能超越那個職責而不使己被挫畋。如果看作保護者,我們發現一旦它做的事情超出了保護的范圍,它就變成了侵犯者而不是保護者了。”
4.我國安樂死立法的路徑選擇
4.1 建議安樂死的定義為有條件的生命自主權
我國對安樂死方面的研究起步較晚,相關理論尚不成熟,我國學界、媒體對安樂死的定義也是相當混亂的,比如:安樂死的概念、安樂死的法律性質、安樂死的實施條件等,沒有一個權威的,明確而統一的定義。我國對安樂死問題的研究和探討其實很多,但大部分大都是引用外國的定義和分類,缺少獨立的深入、細致的分析。這對于我國安樂死的宣傳、立法和研究都會造成很大的阻礙。因而我們研究安樂死問題首先應該盡快給予安樂死一個統一、明確的定義。筆者建議安樂死的定義為有條件的生命自主權。
4.2對安樂死立法要采取循序漸進式
安樂死的立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能做到很完美。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知我國的立法條件尚未成熟,因此我們可以參照一些典型案例的做法,以此為過渡再制定一般性的成文法,并且可以在某些特殊的地區制定適合當地文化和風俗習慣的單行條例,等條件成熟后再逐步制定完善的全國性法規。
第一,先以一些典型案例作為參照,再制定一般性成文法。我國刑法規定,犯罪構成要求具有社會危害性,否則不作為犯罪來處理。只要給予安樂死嚴格的限定條件,就可以將安樂死行為同正當防衛、緊急避險一樣,作為排除犯罪性行為來處理。例如在我國首例安樂死殺人案中,法院法官巧妙的運用“但書”規定,“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回避了安樂死的合法性爭論,被告人最終被無罪釋放。我們就可以將這個作為一個典型案例,當我們再遇到這樣的類似案件,就可以以此作為參考或依照,不至于束手無策而亂加以判決。
第二,我國民族眾多,各地區文化差異較大。不妨先根據各個地方的文化特點或風俗習慣制定地區的單行條例,再逐步擴展到制定全國性法規。事實上我國對消極安樂死是基本持肯定態度的。我國醫療行政法規最早規定了在特殊情況下,醫院可以選擇拒絕治療某些絕癥患者,加速病人的死亡,讓病人早日擺脫病痛。同時對使用麻醉藥品也一再放寬了限制。但是現階段,要想在全國范圍內為安樂死立法,其實是存在多方面的阻礙因素的,條件還不是很成熟。我們不妨先在部分省市進行試點,從實踐中積累經驗,再把各試點地區的經驗反饋回來經綜合分析后為制定全國性的安樂死法提供參考。
4.3安樂死之權利列入生命權,寫進憲法
我國《民法通則》第98條規定: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權,這一權利實際上是生命權、健康權與身體權的總稱。公民在合法情況下,享有對自己生命的處分權利,生命權是人權最基本的權利。
我國《憲法》第二章規定了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33條明確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并詳細列舉公民享有的權利與義務,筆者認為安樂死內容寫入這一章是比較妥當的。第38條只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并沒有談及到生命權這一問題。我認為有必要加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生命權神圣不可侵犯這一內容。第45條內容強調國家保障年老、疾病和喪失勞動力的人有權得到國家的物質援助。我認為這一條款是引入安樂死問題最好的切入點,生命遭受巨大折磨的公民有權根據自己的決定,處分自己的生命權,使得安樂死問題合憲、合法。
4.4安樂死立法條件
4.4.1 安樂死的對象
安樂死的對象必須要明確、具體,否則就有可能構成故意殺人罪。安樂死的對象要有嚴格限制,僅僅包括那些患有不治之癥,并正在忍受極度痛苦折磨的瀕危病患。
4.4.2 安樂死的主觀要件
首先,提出安樂死的申請人主體要合格,必須達到法定的年齡,同時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且頭腦保持清醒,并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其次,安樂死的意思表示必須真實,而且患者不是被動提出的,而是主動積極地提出請求。此外,當患者在提出申請后又明確表示要撤銷安樂死的申請則必須允許。自愿原則是安樂死的靈魂。
4.4.3 實施安樂死的程序
首先,需要患者書面提出明確申請,確保此申請是患者在清醒狀態下的真實意思表示,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然后,對安樂死申請進行審查應該分兩個步驟進行,首先由醫院提供專業的醫療診斷書,然后再由司法機關進行司法審查。
實施安樂死需要制定嚴謹的程序,不可草率,需要專門的機構進行編纂具體事項,同時向廣大人民爭取意見,也需要專門部門進行監督。因為安樂死的濫用會給社會造成困擾,帶來巨大的混亂。因此將安樂死程序進行嚴格的斟酌,有關專家進行嚴格的討論是完全有必要的。
5.結論
人類已進入 21 世紀,面對著一個人的生與死問題,我們應該與時俱進,重新詮釋生命權的內涵,承認生命權人有權處分自己的生命,有權申請安樂死,這才是對人權的最大尊重。就我國目前而言,安樂死立法環境還不夠成熟,但我認為,安樂死立法是必然趨勢,我們應該努力做好各種準備工作,為安樂死的合法化鋪平道路。我們要通過宣傳教育使廣大民眾對安樂死有一個正確的認識,而立法機關也要行動起來,做好理論準備和調研工作。在實施安樂死時,我們既要保護社會倫理道德秩序,又不能違背個人意愿的神圣性,積極穩妥地推進安樂死的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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