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歷史的解密,《胡適傳》的出版,拂去昔日的塵埃,胡適的人性光輝逐漸顯現出來。
我們知道胡適擁有36個榮譽博士頭銜、著作等身,他還是“五四運動”時《新青年》的主要創刊人之一。大學者之所以“大”,也往往“大”在身外的“閑事”上,忙在世人生活的庸常“小事”中。
1920年末,詩人徐志摩推薦從湘西走出來的“窮小子”沈從文,到上海中國公學當教師。沈從文雖然在文壇上嶄露頭角,但他沒有大專文憑,只是一個小學畢業生。當時胡適擔任中國公學校長,他不拘一格破格錄用沈從文為正式教師。
不料,從未教過書的沈從文,在首次講課時,面對滿堂大學生,竟然怯場了,憋了十幾分鐘,才倉促開口,還再次陷入窘境。一節課時,他只講了10多分鐘匆匆結束,臨下課時,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這樣一行字:“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沈從文的怯場,引發了學生們的哄堂大笑,引發了同行教師的嘲笑和告狀;校長胡適接到此狀,卻一笑了之,笑著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這就是成功。”
胡適沒有看錯人,正是他的雅量和大度的包容,才成就了日后的大作家沈從文;更巧的,還是沈從文怯場的這堂課,聽課的學生中,就有后來成為他的妻子的張兆和;誰還能想到大學者胡適,還在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婚事上牽線搭橋,甚至給沈從文出點子,怎樣“俘獲”張兆和的一顆心。
胡適擔任北大文學院院長期間,北大流行著這樣一句話:“正式生不如旁聽生,旁聽生不如偷聽生。”胡適面對“偷偷”溜進北大聽課的校外生,不是采取趕、捉、拿,進行處罰,或給載上不光彩的歧視帽子;他大膽、大度而寬容地承認“偷聽生”是合法的。并充許光明正大地聽課,使他們與正式學生平起平坐,共同沐浴在知識的陽光中。此類現象,卻在如今絕跡了。
胡適的雅量和氣度,還顯現在他對待持不同政見的人和事上,甚至攻擊過他的人們——1936年11月18日,著名女作家蘇雪林給胡適寫了一封長信,信中稱魯迅是“刻毒殘酷的刀筆吏,陰險無比、人格卑污又無比的小人”;此前,魯迅在文章中,罵過胡適是《紅樓夢》中的“焦大”,而且不止罵過這一回。但胡適卻給蘇雪林寫了回信,回信的內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胡適不但不指責魯迅,卻把她(指蘇雪林)責備得“有理有度”;胡適寫道:“我很同情于你的憤慨,但我以為不必攻擊其私人行為。魯迅狺狺攻擊我們,其實何損于我們一絲一毫……凡論一人,總須持平,魯迅自有他的長處,如他早年的文學作品,如他的小說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胡適為人作事,不只寫在紙上,也踐行在實事上;魯迅的夫人許廣平,就《魯迅全集》的出版事宜給胡適寫信,請求胡適“鼎力設法”相助,介紹給商務印書館;胡適閱信后,“慨予俯允”;由此,胡適忙了,一面聯系商務印書館負責人王云五,介紹《魯迅全集》;一面將他寫給王云五的親筆信親自交給許廣平;正是因為胡適的鼎力引薦,王云五才爽快地“表示極愿盡力”。由此,《魯迅全集》得以順利出版和面世;許廣平致信胡適,感激他“鼎力促成”,稱譽他“功德無量”。
胡適不止鼎力支持《魯迅全集》的出版,還傾盡全力,援助當時革命的左翼紅色作家們。胡也頻、丁玲被捕后,胡適寫介紹信進行營救。在胡適看來,熱心于助人解困,比做學問更重幾分。
也許,人們都知道胡適與江冬秀的婚姻是包辦的,還知道胡適提出離婚時,江冬秀兇悍地操起菜刀要抹脖子,嚇得胡適再也不敢鬧了。其不知,大學者胡適確是大度之人,不是鬧事小鬼,他還跟江冬秀共同生活了四十五年,還特別欣賞江冬秀的遠見卓識;江冬秀也時常自責,并恨自己對丈夫助力太小;相反,胡適倒時常愿意傾聽江冬秀的高見,誠心當一名“小學生”。1947年3月5日,蔣介石致函胡適,確定他為國民政府委員;江冬秀鄭重勸說他:“千萬不可做官。”胡適接受了太太的規勸,也堅決辭去了這一官職;正如他以前寫給江冬秀的信,表明了自己不變的心跡:“你跟我二十年,……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這是真心的話。”
一顆真心,一顆熱心,一顆誠心,這正是胡適的人格魅力。由此,也影響了一代人的思想和生活,甚至出現近乎人世間的“絕唱”和傳奇——然而,這確是實實在在的人和事。1923年,才女曹佩聲在杭州師范學校讀書時,因為信服胡適的才華和為人,成為胡適的粉絲和死心塌地的知己,甚至愛情和知音。不料,戰火相隔,兩心相望,“唯剩癡情在”。(曹佩聲寫給胡適的詞)因此,曹佩聲終身未嫁,1973年,她在孤獨中離開人世。臨終前,她要求將自己埋葬在安徽績溪一條公路旁:那是通向胡適家鄉上莊村的必經之路;她希望有一天胡適歸來時,能在自己的墳前看到她。她等著這一天,她等著胡適歸來……
大學者胡適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季羨林說他是“異常聰明的糊涂人”;胡適的“糊涂”,實則是他的為人的雅量和氣度;他的為人、為學恰恰應驗了“洞明世事皆學問”的名言:“能閑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閑。”(摘自清代張潮《幽夢影》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