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老舍“懷舊式”的小說世界中,形形色色的市民群體往往闡釋著某種文化內涵,一方面是對古老文明所孕育的含蓄、精致的美的欣賞與陶醉,另一方面是對其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無法避免的毀滅和式微而產生的感傷和悲哀。筆者主要以老舍的短篇小說《斷魂槍》為切入點,分析在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的激烈交戰中,老舍所流露出的沉痛而復雜的感情。
【關鍵詞】:老舍;國粹;《斷魂槍》
國粹,指的是中國文化的精華部分。主要著眼于“粹”字的本來意義上,純一、不雜,將“國粹”界定為適合現代中國需要、不分中外的一切有益的文化。黃節說:“發現于國體, 輸入于國界, 蘊藏于國民之原質,具一種獨立之思想者, 國粹也;有優美而無粗確,有壯旺而無稚弱, 有開通而無錮蔽, 為人群進化之腦髓者,國粹也。”①可知國粹是有利于民族進化、富有生命活力的文化精華。這就決定了保存國粹,不是對某種一成不變的傳統事物的僵化固守,而是體現為對傳統文化的一種縝密的取舍過程。作為一位身肩歷史使命的現代中國文化人,在老舍的創作歷程中,一方面他深感國家民族的老弱積貧,理智上想要走向現代,渴望著民族的新生,但另一方面,在情感上又為他所深愛的北京文化的式微而沉痛不堪,對傳統文明在西方現代文明的沖擊下的沒落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感傷和眷戀。
一、作為生命個體的歷史失落感
《斷魂槍》是老舍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根據舒乙在《我的父親老舍》一書中的回憶,可知老舍早年和拳師們有過密切的交往,且自身有著長達15年的練拳生涯,這對于老舍創作《斷魂槍》不無助益,小說中對孫老者的拳術、沙子龍的五虎斷魂槍描寫的活靈活現,讀來仿佛耳邊都能聽見刀棍在空中嗖嗖地響。作者以一種蒼涼而質樸的藝術筆調,真切的寫出了在西方外來文化的顛覆性轟炸下舊風氣的衰微,精巧的構思中流露出作者復雜而沉痛的情緒,既貫穿著對傳統國術沒落的嘆惋和不甘心,亦流露出與昨天告別的無奈和留戀,充滿了一種個體對人類現代歷史進程的無可奈何感和歷史悲涼感,以及柔弱的生命個體在冷酷無情的社會歷史進程中被擠壓的痛楚,同樣隱含著作者對祖國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懷。從表面看,作品寫了在滄桑世變中一代武林鏢師江湖生涯的中斷,而更深層次的內涵是哀悼一種古老而神秘的生活方式的消失,由此傳達了對傳統生存狀態出路的迷惘感。
小說開頭寫道:“沙子龍的鏢局已改成客棧。”②首先“鏢局”作為一種民間組織,以保護行商販運之人的人身安全和財務安全為主要職責,對習武者而言,武術成為其謀生的一種手段。寥寥數字,不僅說明了沙子龍已然失業的事實,而且說明了沙子龍和鏢局人身上的武藝已經失去了昔日的作用,“江湖上的智慧與黑話,義氣與聲名,連沙子龍,他的武藝、事業,都夢似的變成昨夜的。” ③令人悠然神往的江湖傳奇已永遠的成為過去,時代的變遷無情的斬斷了沙子龍的鏢師生涯,也重新安排了人物的命運。被現代西方的火槍快炮驚醒后的沙子龍,為適應時代的生存法則而開起了客棧,“現代”式的生活取代了古老的生活方式,失落的江湖夢只好壓抑于心底,在夜靜人稀的寂靜中,獨自溫習五虎斷魂槍,回想著當年野店荒林的威風粗獷。
鏢局改成客棧,武林鏢師做了客棧老板,沙子龍職業的變化引發了個人身份及內心精神面貌的變化。顯而易見,從“神槍沙子龍”到客棧老板的身份轉換,無疑帶來的是一種巨大的心理落差感。在把五虎斷魂槍的六十四槍一口氣刺下的舉動中,包含著他強烈的自我肯定意識,表明他仍然深愛著已被狂風巨浪卷走的文化精華。他拒絕向孫老者傳授槍法,一顆任性孤絕的心靈打算把那條槍和那套槍法一齊帶入棺材,斬釘截鐵的“不傳”二字中,既有無可奈何的落寞感,更是在時代變遷中對武術生命尊嚴的堅守和自愛,同時他的“不傳”也成了一種因時代變遷而無法施展絕技的人們所特有的心理狀態的同義詞。
二、文明碰撞中支離破碎的傳統文化
《斷魂槍》或許還有另一層文化象征意義。在中國歷史上,儒家思想一直被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奉為正統,它所推崇的“仁、義、禮”的哲學深刻影響了中國武術的倫理思想。儒家主張的重義輕利、克己正身,謙虛謹慎,腳踏實地的美德,是以塑造胸懷坦蕩、穩健含蓄的“謙謙君子”為終極理想。少林《短打十誡》中亦強調習武者要忠誠、仁愛、信義、謙讓和寬厚,因而傳統的俠客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層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光環。我們知道,沙子龍是行走江湖的武林鏢師,他同樣恪守懲惡揚善、重諾輕死,義不求利的江湖信條,這是儒家傳統對中國武術倫理的影響。
然而小說中的沙子龍,由武林鏢師,搖身一變為招呼客人的客棧老板,職業性質要求他必須圓滑世故,八面玲瓏的伺候好客人,才能獲得維持生計的報酬。小說的重要意義也在于它是社會轉型時期傳統文化和社會現狀的真實寫照。老舍先生以深切的民族憂患意識思考傳統文化在西方外來文化的強勢入侵下的生存狀態及尷尬境遇。“龍旗的中國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車呀,穿墳過墓破壞著風水”,“不大會兒,失去了國土、自由與主權” ④。中西文明的激烈碰撞過程中,一方面,斷魂槍這種傳統國術被洋槍快炮取代,面臨著失傳的危機,另一方面,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春秋大夢被西方列強的洋槍快炮無情擊垮,山河破碎,國將不國。而“半醒的人們,揉著眼,禱告著祖先與神靈”,形象的寫出了國人的愚昧麻木,與“門外站著不同面色的人,槍口還熱著”的侵略者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是近代中國社會的真實寫照,也是《斷魂槍》創作的時代背景。神槍沙子龍無法生活在過去的輝煌歲月中,卻又不得不面對落后就要挨打的殘酷現實,這是傳統文化在西方文明的強勢進攻下走向邊緣化的真實寫照,其間也滲透了作者落寞憂傷的復雜情緒。
三、結語
自1911年以來,中國人的生活經歷了一場也許是歷史上獨一無二的變革,中國的古老文明就像一條大河,不遂己愿的與世界文化的海洋有了邂逅。而在兩種文明的激烈碰撞過程中,必然會造成人們精神世界的震顫和混亂。原先的生活習慣、行為方式、道德規范都會在混亂中偏離了原本的軌道,從而使得人們的精神世界異彩紛呈。如果將老舍小說中國粹文化的沒落比之于當前現實,不免會發現某種驚人的相似之處:浮躁的國民對民族古老文化的茫然無知和無心遺棄,對孕育于都市文明浪潮中的新生事物的盲目追捧,民族文化在外來文化沖擊下的困窘狀態等等。在此情形下,盲目崇外者有之、無所適從者有之、厭棄民族傳統者更有之。那么,重塑國人魂靈,重建積極健朗的民族性格,就需要我們冷靜的直面現實生活中那些令人困惑不已的新生事物,理智的評估新世紀價值取向中的某些“異類”。
注釋:
①黃節:《國粹保存主義》,《壬寅政藝通報》,政學篇卷五,第181頁。
②老舍:《斷魂槍》,傅光明主編,京華出版社2005年版,第128頁,③④同注②,第128頁。
[參考文獻]
①老舍:《斷魂槍》,傅光明主編,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
②傅曉燕:《多維視野中的老舍創作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
③韓經太等著:《老舍與京味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3月第1版。
④舒乙:《我的父親老舍》,遼寧人民出版社,2011年5月第2版。
⑤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⑥古世倉、吳小美:《老舍與中國革命》,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1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