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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悖論

2018-01-01 00:00:00江媛
南腔北調 2018年6期

孤獨分為自然狀態的孤獨和社會化的孤獨。前者在野蠻人時期,由于環境因素形成;后者則是個體價值觀念與群體價值觀念格格不入時,個體被群體隔絕、或被權力及權威當作異端加以剿滅,而被逼到群體孤立的境地或被驅趕到絕境。

在原始社會,人們處在長期自然狀態下的孤獨中,飽受自然災害及食物匱乏的生存困境,并漸漸認識到群體生活能夠增強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增加食物的數量,于是采用了群居生活并進行了社會分工,逐漸地發展成如今的分工協作的群體人類社會生活。由這種抵御自然惡劣條件及野獸襲擊的本能所演化來的群體生活,增強了人類的生存能力,也帶來了明顯的危害,那就是當人類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增強之后,人類相互的殘害亦即對異類的驅除,也顯示出無窮的威力,此時被群體驅逐或迫害形成的孤獨,便顯得格外矚目。

赫拉巴爾的《過于喧囂的孤獨》和墨白的《局部麻醉》揭示的都是社會學意義上個體被權勢及群體的驅趕及壓迫而產生的孤獨,而非自然狀態下的孤獨。

二者力圖解決的問題似乎都是孤獨是什么?造成孤獨的根源是什么?自然狀態的孤獨和身陷群體的孤獨相比,為何后者更加不堪忍受?在陷入被迫的充滿苦難的孤獨境遇中,孤獨者的精神內在怎樣決定著他的行動,群體又怎樣逼迫個體采取行動?在群體平庸之惡的作用下,受害者的惡如何轉換成被害者的惡并形成以惡對惡的抗爭?

隨著人類社會分工的越來越明細化,人類文明消亡了自然態的孤獨,催生出另一種孤獨,亦即在群體生活中,具有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念的遭遇附庸權勢的群體驅逐和壓迫的個人的孤獨。人類群體生活的分工協作不僅增強了生存能力,膨脹了強者征服的欲望,還隨之衍生出戰爭和殺戮。在人類群體生活中,凡是危及權威利益的個體,都將遭到消滅或驅逐。由此,剝削和不平等產生,私有制成為占有的借口。細致分工的社會生活,將個人以生存的需要捆綁在一起,增強了個人生存能力的同時,也增強了群體排除異己的能力。這樣孤獨的悖論就形成了:人們選擇群體生活,是為了減輕個體生存的困境,增強生存能力。為此,個體必須選擇群體生活,放棄自我追求自由的意愿和行動。一旦個體不被群體的價值觀念所相容,必然遭致群體的驅逐而陷入被迫的孤獨,準確地說,就是弱者被迫接受強者奴役的孤獨。

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書中寫道:“只有當人類互相間產生了依賴,并且相互間的需求將他們聯系起來后,奴役關系才會形成,一個人在被奴化前,必定經過了依賴他人的經歷。然而,這一情況在自然狀態下并不存在,那時的人類遠離壓迫之苦,使弱肉強食的規律全無施展之地。”[1]此后,盧梭得出結論:“游蕩在浩瀚森林里的野蠻人,沒有工業,沒有語言,沒有住所,沒有戰爭,彼此間也沒有任何聯系。他對同類沒有任何需求,同時也沒有傷害他們的欲望,而且可能一輩子不會單獨認識任何一個其他同類。他不為情欲所牽絆,自給自足,只擁有這一狀態應有的情感與智慧……”[2]

從盧梭的闡釋中,我們知道,剝削和壓迫是在奴役關系形成后,人類告別野蠻人生活采用群體生活并建立人類社會之后形成的。在奴役關系中,強者對弱者的剝削和壓迫是造成個人孤獨的根源。這種被迫的孤獨同自然狀態下的孤獨截然不同,因為它充滿了被強者奴役和壓迫的意味,也致使個體所遭受的孤立和迫害的處境更加不堪忍受。當個人處于這種個體價值觀念和精神生活與群體格格不入的生活狀態之時,便會出現被群體驅逐或迫害的孤獨個體。面對這一境況,赫拉巴爾和墨白提出了不同的解決方法,前者讓代表人類精神財富的書籍參與自己飽受折磨的在地下室給廢紙打包的工作過程,獲得了精神的慰藉,并以此抵御在惡劣環境下高強度工作的折磨;后者則采取了從順從到麻木,直至被權力榨取殆盡,走上了自我毀滅的道路。當然,赫拉巴爾和墨白的小說主人公,都對不公正進行了報復,只是,赫拉巴爾筆下的主人公的報復盡量避免犯罪,而墨白筆下的主人公的報復,則出現了庸眾群體犯罪前提下的犯罪性報復。

為了更加詳細地理解赫拉巴爾和墨白關于強勢壓迫弱勢個體,致使個體陷入生存困境的孤獨,我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兩位作家進行分析比較。

一.寫作意圖的異同

1.追求美好未來的個人陷入污濁命運的痛苦與掙扎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正當我和姑娘曼倩卡在舞會上談婚論嫁之時,曼倩卡在下一場舞蹈的間隙上了一次廁所,結果她的緞帶沾上了糞便,隨著舞蹈的旋轉甩向四周跳舞的人,遭來大家的嘲笑,最后不得不和母親搬離此地;在《局部麻醉》中,體面的外科醫生白帆,由于成年生活在鄰居袁屠夫的殺豬聲里,無法使妻子的性生活滿意,妻子不僅欣賞袁屠夫的霸道和野蠻,還以偷情的方式換取袁屠夫送上的新鮮的豬雜碎,這樣,遭受袁屠夫殺豬聲折磨的外科醫生,首先在生活層面被拽進了苦難的泥淖,接下來又被榨取他勞動的院長剝奪了房子及職稱。

赫拉巴爾和墨白都從命運和精神兩個層面揭示了孤獨,表現了孤獨個人的生存形態和精神痛苦。他們都摒棄了自然狀態下的孤獨,而把筆鋒指向人類社會將個人驅趕到絕境的被奴役的孤獨。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以成天喝斥主人公干活太慢的主任為奴役者的代表;在《局部麻醉》中,墨白選擇了以無休止地給外科醫生白帆布置各種工作的黃院長為奴役者的代表。赫拉巴爾揭示出:人類扔來的垃圾引來的成群的綠頭蒼蠅和精美書籍,一同被當作廢品擠壓打包形成的喧囂的孤獨,是對孤獨的闡釋;墨白刻畫出一位權力的奴隸,最終忍受不了被權力喧鬧的壓迫所帶來的無休止的勞役所折磨而自殺,完成了對孤獨的另一種闡釋。赫拉巴爾著重表現主人公“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的孤獨:這位主人公由最初具有良知的個人發展到后來被平庸之惡所脅迫,轉變成摧毀代表精神財富的書籍的幫兇。墨白則展現了外科醫生生活在由權力編織的以剝奪和脅迫為目的的陰謀之網中的孤獨:這位醫術精湛而懼怕權力的外科醫生白帆,在妻子、袁屠夫和黃院長等人的折磨下,成為無休止的工作機器,終因不堪忍受而將安定藥液注入自己的體內自殺。

赫拉巴爾表現的是一種被群體孤立的、充滿勞役的個人生活,墨白則表現了他人不斷侵入個人生活、權勢人物不斷壓榨并剝奪個人的勞動及價值所造成的痛苦的孤獨。顯然,這兩種孤獨都是喧囂的,但性質卻截然不同。赫拉巴爾表現的喧囂是:人類社會銷毀精神遺產及人類產生的垃圾給他帶來的無休止的工作,以及圍繞垃圾成群的蒼蠅和老鼠;墨白表現的喧囂是:各色人等圍繞權力的爭斗,以及弱肉強食的生活規則在普通人生活中的應用,致使喪失尊嚴和人格的個人,最終被不公正的權勢逼迫到活不下去的處境。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主人公良知的自我審判被警察嘲弄后,他的思想和行為不得不向這種平庸的惡妥協,自此以后,當他再次面對普遍犯罪,就表現出對毀滅人類思想遺產的麻木。赫拉巴爾揭露了整個社會普遍認為思想廉價而無用,官員及普通人紛紛將思想當作廢品以一公斤精美的書籍一捷克克朗的售價販賣到歐洲的可悲現實。即使主人公花周末的時間精心為被毀掉的書籍打好精美的包,但它們依然被當作廢品一車皮一車皮地販賣到歐洲。為此,赫拉巴爾這樣描述了主人公的感受:“我開始懂得目睹破壞和不幸的景象有多么美”[3]。當思想和文明犯罪被允許和鼓勵,整個國家呈現出來的精神的荒涼和淺薄的犯罪的狂歡就可想而知。此時,唯有主人公獨自身陷于稠密的思想中,體會喧囂的孤獨,為那些被當作廢品處置的代表精神遺產的書籍而痛惜。由此可見,驅逐思想形成對肉體和精神壓迫的孤獨,其實是靈魂的孤獨,更是群體以價值觀為借口對個體實施的孤立的孤獨。當主人公身處在普遍犯罪的社會,必然迷失于對精神遺產的依賴和銷毀這一兩難的境遇中,形成一定程度的人格的分裂:主人公一面欣賞被毀壞書籍的場景,一面在血淋淋的地下室處理廢紙時搶救書籍并賦予書籍以尊嚴,并在日復一日的勞役中依靠閱讀書籍獲得力量和安慰。

在《局部麻醉》中,外科醫生白帆以精湛的醫術對以權力為代表的黃院長唯命是聽,以求自安。在家里,他服從以成者王侯敗者寇為生存邏輯的妻子;在單位里,他甘心充當黃院長的奴隸,為他懷孕的老母做流產手術并守口如瓶;為整個鎮上的人做強制節育手術,直至累倒。在白帆的思想里,服從權力就能保住飯碗,分到房子,就能升職。然而,正是這個對壓迫沒有任何反抗精神的人,最后還是被權力的過度奴役和壓榨給毀掉了。墨白筆下這個可悲的權力的奴隸,與赫拉巴爾筆下被權力壓迫的打包工相比,更加可悲,因為白帆認識不到權力的罪惡,也根本不懂得從精神遺產中汲取力量。赫拉巴爾筆下的打包工生要和書籍生在一起,死要和書籍死在一起;墨白筆下的醫生白帆至死都在維護著榨取他權力的利益,至死都無法對權力的犯罪有絲毫清醒的認識。二者相比,赫拉巴爾筆下的打包工令人尊敬,墨白筆下的醫生只能讓人可憐之又可恨之。

2.通過精神遺產被毀及皇權倫理揭示權力犯罪將人投入毫無意義的勞役的痛苦

赫拉巴爾強調了精神遺產被全民性銷毀的現實,以及精神遺產對陷入勞役的個人所帶來的安慰;墨白則強調了權力至上的弱肉強食的倫理關系對個人的毀滅,以及造就的以惡對抗惡的生存邏輯,對普通大眾行惡及附庸權勢的普及。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的第四節中,赫拉巴爾寫道:“一天上午,屠宰場的工人們給我送來一卡車血淋淋的紙和被血水浸透的紙箱。一筐又一筐的爛紙,讓我無法忍受,因為它們散發著一股子甜膩膩的氣味,而且弄得我渾身血跡斑斑,跟賣肉人的圍裙似的。作為一種對策,我在打的第一個包里放進了一本翻開的鹿特丹人伊拉斯謨的《愚人頌》;第二個包里我虔誠地放進席勒的《唐·卡洛斯》;第三個包,為了使語言也成為血淋淋的肉,我翻開了尼采的《試觀其人》。我干活的時候,一大群綠頭蒼蠅飛來包圍了我,這些可怕的蒼蠅是屠宰場的工人帶來的,密密匝匝一大群,瘋狂地飛旋著,發出嗡嗡的聲音,下雹子似的打在我的臉上。我喝到第四大杯啤酒時,壓力機旁邊忽然出現了一位舉止文雅的年輕人,我馬上認出來了,他不是別人,是耶穌。他的身旁隨即站了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我一眼就斷定這準是老子,他們倆站在那里,幾千只綠頭蒼蠅忽東忽西發了瘋似的飛旋,翅膀和身體發出頻率很高的金屬聲,他們在地下室的空氣中繡著一幅活的巨大畫面,是由一刻不停變化著的曲線和飛濺的斑點構成的,有如波洛克用滴濺顏料法繪制的巨畫。……[4]

通過上文的敘述,我發現,赫拉巴爾采取了以精神燭照血腥和臟污的方式,汲取安慰和抵抗力。在精神遺產方面,赫拉巴爾刻畫了在面對大批將書籍當成廢品處理的社會現實中(甚至小學教師帶著孩子們去勃內寧廢品處理廠學習撕掉書封面,將書身投入壓力機槽),只有主人公、教堂司事弗朗基克和一位美學教授在為保護書籍做著艱苦努力。最后,主任厭惡了主人公為搶救書籍造成的垃圾成山,讓他離開此地,主人公的生存意義被全然剝奪。權力的犯罪再度令小人物喪失了精神慰藉,而主任不僅調來了兩名年輕的打包工,而且繼續為所欲為地性侵前來賣廢品的小姑娘。

在《局部麻醉》里,白帆盡職盡責地充當黃院長的仆人,并為維護他權力的地位和尊嚴而操勞。他先是秘密為院長懷孕的老母做流產手術,接下來又沒白天沒黑夜地為全鎮的男男女女做結扎手術。正是這樣一個甘心被院長奴役的人,通過自己高強度的勞作并未能得到自己的勞動成果,還承擔了鄰居袁屠夫泄密的責任。當黃院長剝奪了他的房子和職稱之后,醫生白帆仍然盡心盡力地伺候院長,并成功地為院長做了開顱手術。然而,醫生的忠誠盡責并未換來院長的好感,病愈后的院長遇到白帆后仍然像個酷吏那樣對著他嚎叫。皇權倫理下的奴役關系只有剝削和壓榨,全無半點公正和憐憫。由此可見,當奴隸變得擁有越來越強大的犯罪的權力的時候,奴役者只能用更殘酷的手段壓迫奴隸。

3.女性形象的差異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和《局部麻醉》中,赫拉巴爾表現了被擺布的女人或命運不自主的女性,而墨白則刻畫了性饑餓強烈卻又媚強欺弱的女性。赫拉巴爾筆下的茨岡女人,背著大包袱皮,她們被壓垮了又缺少食物,由于勞累和饑餓全然喪失了女性的羞恥感,“有如兩匹注定將長期拴在一起駕車的馬,一直栓到最后被人送進屠宰廠”[5]。墨白筆下的女性柳鵝,則由于強烈的性饑餓而變成一頭永遠無法滿足的母獸。她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與欺負丈夫的袁屠夫偷情換取肉食喂養自己。當袁屠夫生病后,她又動輒從醫院把丈夫抓回家,為滿足自己的欲望服務。赫拉巴爾筆下的茨岡女孩,有如天使般動人,而女性到了墨白的筆下,則變得強悍而兇惡,毫無女性的美感可言。

赫拉巴爾筆下的茨岡女人,依靠整日收集廢紙這種高強度的勞作為生,還要養活號稱頭兒的茨岡男人。這個頭兒天天用沒有膠片的照相機給這兩個茨岡女人照相,這兩個女人雖然從未得到過頭兒的照片,卻還是擺出最動人的姿勢,讓頭兒拍照愚弄;墨白筆下的女性徹底淪為罪惡的幫兇,欲望的奴隸,她欺負比袁屠夫弱小的丈夫,一味地以滿足自己的性欲為第一要務,因而顯得可怕又饑不擇食;赫拉巴爾筆下的茨岡女人雖然也崇拜權力,卻不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她們見到當了警察的茨岡男人,也僅僅用各自的裙子為他擦擦警靴而已。

雖然捷克曾經遭遇納粹踐踏并被蹂躪過,但這個國家畢竟還有保護精神遺產并以此獲得慰藉的小人物生活著。然而,在20世紀的50—70年代,中國人毀掉了很多精神遺產,并以暴力和精神愚昧為榮。墨白的小說正是建立在這種精神荒涼皇權倫理茁壯成長的背景下,刻畫了庸眾被塑造成奴隸的小人物的悲劇。墨白筆下的悲劇與赫拉巴爾筆下的悲劇相比更加殘酷,前者只剩下奴隸的人格,后者尚且有不同的人物為保留精神遺產而做著不屈的抗爭。

4.文本立足的哲學思想不同

赫拉巴爾繼承了老子的哲學思想,并在困境中將西方的耶穌和東方的老子的哲學進行比較,找出了其中的異同。他認為耶穌是個年輕人,夢想改造世界,而老子則是一位老人,善于沉思環顧四境,用智慧之網覆蓋世界。

墨白專注于考察道德倫理及權力崇拜的弱肉強食的法則對個人的影響。在這一法則中,個人的精神生活被消滅,代之以血腥的權力爭斗對個人行動和精神的毀滅。墨白強調圍繞以權力為核心的皇權倫理形成的精神猥瑣和道德的淪喪,解構個人毀滅的過程和源頭,并指出小人物精神的萎縮源于權力至上的倫理,個人命運的悲劇在于人人都協同成為權力犯罪的幫兇而成為平庸之惡的犧牲。

赫拉巴爾強調以精神之火點燃的能量驅除生存困境所形成的痛苦:“我干著活兒,裝點耗子墓,不時跑出去,讀著《天國論》,每次只讀一句,含咳嗽糖似的含在嘴里。這樣,我工作的時候心里就注滿了一種遼闊感,無邊無涯,極為豐富,無盡的美從四面八方向我噴濺”[6]。

墨白的文本則立足于皇權倫理對個人精神奴性的塑造,以及對家庭與社會關系的破壞:“柳鵝說,有本事你也起來搗弄,讓他也睡不著!”[7]在妻子柳鵝的生存邏輯中,誰強誰就占上風,弱者就得忍受強者的侵犯。這種生存邏輯塑造了充滿奴性的不平等的家庭關系:充滿欲望的妻子對丈夫白帆毫無感情,而僅僅把他當作一個滿足欲望的物,當這個物不能滿足她時,她便選擇新的物。此時,柳鵝已經變成一個單純為了喂飽欲望而拼命的動物,并由她構建出一個滿足欲望的家庭關系,對丈夫造成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當白帆無法忍受這種痛苦而求助于母親時,母親也沒有給他安慰,而是接過兒媳的錢感到非常滿意,并再次以物的數量來衡量兒子的家庭關系,讓兒子徹底孤立。袁屠夫把院長母親做人流的事傳揚出去以后,院長取消了白帆分房的資格,將白帆做牛做馬的工作一筆勾銷,致使白帆在這種不公正的權力決定一切的社會關系中,再次喪失了擺脫袁屠夫的折磨、以及擺脫因寄居在妻子家而遭受奴役的機會。

5.孤獨的本質不同

赫拉巴爾筆下主人公的困境,雖然也源于生存的困境,但更多著力于精神財富與垃圾一同被毀滅對其形成的痛苦。他深入刻畫了主人公從最初的保護精神遺產者淪為毀滅精神遺產的幫兇的過程,并著重強調了將精神遺產提供的安慰注入生活的苦難中獲得的安慰。在文中,赫拉巴爾這樣刻畫了主人公的轉變過程:

“那一陣子正值天天下雨,整整一周大雨嘩嘩地下。當最后一輛卡車拉來的最后一批書裝上車,火車啟行了,駛進傾盆大雨中,敞篷車一路滴著金水,摻和著煤煙和油墨。我站在那里,身體靠在大理石上,被目睹的景象驚呆了,當最后一節車皮在雨中消失了時,我臉上的淚水已和雨水一起流淌。我走出車站,看見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于是我雙腕交叉走到他面前,真誠地央求他給我戴上手銬,戴上利本人叫做“手鐲”的銬子,把我送往公安局,因為我犯了罪,犯了人道主義的罪行。警察把我帶進了公安局,在那里他們不僅嘲笑了我,而且威脅說要把我關進牢房。幾年后又遇到了這種情況,但我開始習以為常……那時候,我已在內心找到了力量,使我能目睹不幸而漠然處之,克制自己的感情,那時候我已開始懂得目睹破壞和不幸的景象有多么美”[8]。對代表精神遺產的書籍的毀滅,赫拉巴爾寫下了有如哀歌般的文字,他的懺悔如此細膩而真誠,并對權力倡導所帶動的全民對精神遺產的破壞進行了譴責。與此對比,在中國摧毀精神財富最為嚴重的20世紀的40—70年代里,我沒有看到任何的懺悔,只看到了精神因為失去這些財富的支撐而出現的日益墮落和崩壞。

獲得權力者生、失去權力者死的荒誕生存邏輯,在墨白的小說中得到了深刻的表現。墨白筆下的人物為了權力的爭斗,淪為權力的犧牲品。他著力于揭露群體附庸的權勢的惡對個體的消滅,準確地說,就是權勢及附庸權勢的群體對弱者形成的迫害和孤立。在《局部麻醉》中,墨白揭示了弱肉強食的權力社會對人的奴役,并落筆在受害者自殺這一結局上,譴責了皇權倫理及平庸之惡根深蒂固地扎根在社會及個人的靈魂深處的危害性。

將墨白的小說與赫拉巴爾的小說相比較,主人公的處境和境界簡直天壤之別,赫拉巴爾筆下的主人公在為痛失精神遺產的書籍而懺悔,并借助精神之火解決困境和折磨,而墨白筆下的主人公還生活在權力爭斗的精神荒漠中,忍受著欲望饑餓的女性和對其殘酷壓榨的酷吏。赫拉巴爾筆下的冷漠與墨白筆下的罪惡相比,后者摧毀性更大,影響更深遠,因為后者摧毀了一個民族的精神,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圍繞權力卑躬屈膝的奴隸。

6.對權力罪惡的揭示及對權力犯罪的痛恨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里,曾在主人公的住處尋求庇護的茨岡小姑娘不見了,后來,主人公才知道她被蓋世太保抓走后被送進馬伊達內克或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焚燒爐燒死了。面對納粹對這種美好生命的殺害,赫拉巴爾寫道:“我狠狠地把成堆成堆的納粹小冊子和宣傳品扔進壓力機,這些東西全是同一個主題,幾十萬頁的圖片,歡呼著的男男女女和兒童,歡呼著的老人,歡呼著的工人,歡呼著的農民,歡呼著的黨衛軍,歡呼著的士兵。我狠狠地把開進解放了的但澤市的希特勒和他們的衛隊們,把開進了解放了的華沙的希特勒,把開進了解放了的巴黎的希特勒……把所有這一切統統扔進我的壓力機。我越是把希特勒和歡呼著的男男女女和兒童們扔進機槽,我就越是想念我的茨岡小姑娘,她從來沒有歡呼過,她一無所求,除了給爐火添木材,燉一鍋土豆馬肉香腸,抱著巨大的酒罐子去打啤酒;除了把面包掰成圣餐似的小塊兒,然后透過敞開的爐門凝望爐中的火苗和火光,凝望音調悅耳、呼呼作響的爐火,歌唱著的爐火,這歌聲是她自幼熟悉的,同她的民族有著神圣的聯系”[9]。赫拉巴爾譴責了納粹對無辜的美的生命的戕害,但他的復仇沒有通過犯罪實現,而是采用了一種純粹精神的方式,將幾十萬冊印著納粹形象的納粹小冊子和宣傳品投入了壓力機。

墨白筆下的主人公外科醫生白帆,作為一名權力的奴隸,最終還是被逼向絕境。在小說中,道德倫理由于弱肉強食的權力法則而轉換成皇權倫理。遭遇種種非難的主人公白帆喪失了任何反抗能力,為了擺脫折磨,只能用死亡了結自己。赫拉巴爾和墨白同樣揭示了權力的罪惡本質,以及對權力犯罪的痛恨,他們同時也批判了對罪惡的權力的協同犯罪。在赫拉巴爾筆下,那些歡呼著的男男女女和兒童;在墨白筆下,在醫生周圍那些配合院長一步步逼迫醫生就范的形形色色的人,這些協同犯罪者構成了庸眾的平庸的惡,并因附庸于權勢或普遍犯罪,對保有良知的個體進行驅逐或迫害。比如,赫拉巴爾筆下的那個管理打包工的主任,嘲笑主人公為保護不住精品圖書而要求拷上手銬的警察。比如,墨白筆下的醫生白帆的妻子柳鵝、同事麻醉師及黃院長等人最終都成為摧毀白帆的幫兇。

在表現權力犯罪的環節,赫拉巴爾和墨白幾乎都揭露了權力的執掌者對弱者的不同程度的侵害。赫拉巴爾這樣描述了主任在收取廢品時對小姑娘的侵害:“他同姑娘們調侃,動手動腳,全然不在乎身邊有人冷眼旁觀。他抱著她們的腰,把她們舉到磅秤上,擺正她們的姿勢,……一面講一面摟著她們的腰,摸她們的乳房”[10]。

在《局部麻醉》中,為了讓下屬白帆安心給自己的母親流產,院長許諾給他一套新房,后來院長母親流產的事情外露,院長就把這筆賬算到了無辜的白帆的頭上:

“院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是咱院里的技術骨干,啥事我還不為你想?就說房子的事吧,為了你,一圈子人我都得罪了。

白帆說,房子分過了?

院長說,分過了。

白帆迫切地問道,有我的嗎?

你呀,你咋弄的事兒?院長說,一圈人都在咬你,說你鎮上有房子,住都住不完,說你得了片宅子,沒掏一分錢,說你進院的時間短,咋排都排不上。人家都這樣說,別說我,讓你自己說,咋弄?院長還沒等白帆說話,自己又嘆口氣說,下次吧,下一次。再說,那房子誰住誰得交錢,眼下,你能拿出錢來嗎?”[11]

院長用權力污辱人格首先從精神上打垮了白帆,然后毫不手軟地剝奪了他應有的勞動所得,表現出奴役的本質。

7.對生活細節的重視

赫拉巴爾和墨白的小說,都表現出重視細節的特征。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赫拉巴爾這樣借助細節來展現主人公“我”的工作強度及困境:“在我的地下室,經常是到處有一雙雙眨巴的眼睛,到處可以聽到啃嚙書本的聲音。當綠色按鈕按下,機槽的四壁把廢紙和耗子一股腦兒擠壓碾碎;當槽里耗子的尖叫聲漸趨微弱時,地下室里其他耗子便會驟然變得神情嚴肅。它們用后腿站立起來豎著耳朵諦聽,想分辨那是什么聲音……我的生活已經同耗子結下不解之緣。每天傍晚我用水龍頭澆水,把山一般高的廢紙堆上上下下澆得濕透,整個地下室像在水池里浸了一下似的,這些耗子因而每天都會淋濕,但是,即使我把水柱劈頭蓋臉地往它們身上猛澆上一陣,它們也始終顯得很愉快,甚至期待著這場淋雨哩,浴后便長時間地舔身子,躲在廢紙堆中它們的小窩里取暖……有時我的褲管里接連跑出兩只耗子,嚇得女服務員瘋了一樣,紛紛爬到椅子上,手指塞在耳孔里沖著天花板尖叫,活像一個個都精神錯亂了”[12]。

在《局部麻醉》中,墨白刻畫這樣的細節來表現他人對個人生活的侵入:“他看到屠夫接過妻子遞過來的那根長長的捅條,那根光滑滿是豬油的捅條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屠夫熟練地把捅條插進剛剛割開的切口里,那根捅條仿佛一條蛇鉆進了豬皮里,那條蛇一會兒鉆到豬腿里,一會兒鉆到豬頭里……白帆在心里這樣罵道,他聽到袁屠夫趴在豬蹄子的切口上一口一口地往豬身子里吹氣,屠夫的妻子用一根棍在豬身上噗哧噗哧地不停地敲打著,使屠夫吹進去的氣走遍豬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那豬很快地肥胖起來,白帆看到袁屠夫那張粘滿了鮮血和豬毛的嘴在陽光下發亮,這使他感到惡心。屠夫一邊用衣袖擦著嘴上的血,一邊朝他的妻子叫道,水熱了嗎?”[13]

8.對小人物的塑造

赫拉巴爾和墨白在各自的小說里均塑造了小人物的孤獨:一個是廢紙打包工,一個是鎮里的外科醫生。二者均通過揭示小人物的困境來展現普遍犯罪和精神生活的荒蕪對個人生活的影響和危害。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納粹的普遍犯罪,將無數無辜的生命送進了焚燒爐;民眾的普遍犯罪,將無數代表精神遺產的書籍當成廉價的廢品出售到瑞士和歐洲。在《局部麻醉》中,皇權意識的根深蒂固,造成權力犯罪泛濫、普遍犯罪蔓延,并由此形成了權力對個人的高強度的奴役,致使弱肉強食的生存邏輯深入到百姓的意識形態深處。

赫拉巴爾和墨白都注重對底層人物形象的塑造,這跟他們的生活經歷息息相關。下面我們試看二者的個人簡歷:

赫拉巴爾1914年3月28日出生于布爾諾附近的日德尼采,納粹德國占領捷克之后,赫拉巴爾不得不拿著法學八學期的肄業證書回家鄉謀生。戰后復學,赫拉巴爾1945年通過考試,并在第二年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后,從生活優越的家中搬出來,住進了布拉格的貧民區。赫拉巴爾一生干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公證處職員、商業學校行政人員、倉庫管理員、鐵路工人、列車調度員、保險公司職員、商品推銷員、鋼鐵廠臨時工、廢品收購站打包工、劇院布景工和跑龍套演員等等。

墨白1956年農歷十月初十出生于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他務農多年,從事過裝卸、搬運、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恢復高考后,墨白在1978年考入淮陽師范學院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后在鄉村小學任教11年。在這期間,他利用一切時間閱讀并寫作,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志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從事專業創作。

雖然赫拉巴爾年長墨白42歲,但兩人的作品均反映了底層人物的生活困境及精神困境,都對底層人物表現出無限的同情和了解。赫拉巴爾文學的繆斯是當過鞋匠會講故事的貝賓大伯,他稱這位豐富了他童年生活的貝賓大伯實際上是他精神上的父親,是他日后文學創作的繆斯;墨白的啟蒙老師是鄉間畫家張夫仲 ,他從小學五年級一直到初中畢業都是墨白的班主任,是他教給墨白繪畫。赫拉巴爾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后放棄了優越的生活,搬進貧民區,與底層小人物生活了一生。墨白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的中原農村,并長期在底層人物中生活。恢復高考之后,他考上了淮陽師范學院學習繪畫,畢業后仍舊回到鄉村當了11年的鄉村教師。幸運的是,這兩位生活在不同國度的作家都在底層生活的困境中,均被文學點亮了夢想的星空。赫拉巴爾曾在廢品收購站的地下室當打包工搶救書籍,墨白也曾在鄉村小學簡陋的教室里奮筆疾書;赫拉巴爾有著肄業謀生的經歷,墨白也有著到駐馬店燒石灰的謀生經歷。他們都熟悉底層人物的生活,都和他們休戚與共。他們之所以有能力活靈活現地展現底層小人物的日常生活,那是因為那些人物就是他們自己的命運與經歷。

9.著重于對人物的內心生活的刻畫

赫拉巴爾和墨白,都通過細致入微地刻畫主人公的內心生活,展現他們所面對的困境。

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赫拉巴爾采用大段人物的心理活動描寫,展現人物對書籍被當成廢品處理的痛惜。主人公我搶救出大量的書籍堆在臥室床上的隔板上,整天擔心那些被他在給廢紙打包時壓住的老鼠會咬塌隔板,將兩噸重的書壓在自己身上。這個小人物期望通過從閱讀書籍中得到的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同時又整天生活在兩噸重的蒼穹下,擔心被砸死。

在《局部麻醉》中,墨白在描寫主人公白帆的內心生活的時候,常常是在被現實逼迫到忍無可忍的行為之時,他的頭腦開始溜號,暫時逃離現實在回憶里取暖。面對醫術精湛的外科大夫,權威人物不得不借助他的能力來完成種種怪異的任務,替這個權威鏟除危及他權力地位的種種隱患。

10.要么欲望,要么愛

赫拉巴爾刻畫的兩個茨岡女人來到地下室,將賣給廢品場的廢品背進來,吃完了主人公給的面包之后,便同意主人公與之做愛,這明顯是一種交換,用身體交換面包;即使赫拉巴爾刻畫主人公心愛的姑娘曼倩卡,他也不無悲劇地回顧了自己丟掉打包工工作后去看望曼倩卡,那個遭到嘲笑去往他鄉維護尊嚴的姑娘,如今已經頭發灰白。最令主人公驚訝的是,曼倩卡通過同掘土工、砌磚匠、木匠、管子工睡覺的方式,蓋起了自己的大房子。情節發展到這里,愛情全然消失并代之以赤裸裸的交換,以身體交換物質。

墨白刻畫的外科醫生的妻子柳鵝,如同一只喂不飽性欲的母獸,為了滿足自己委身于欺辱丈夫的袁屠夫。當袁屠夫得病后,又動輒將丈夫從醫院抓回來,滿足自己,這個女性毫無感情和憐憫,僅僅是一個喂不飽的母獸。與墨白相比較,赫拉巴爾把人類的愛留在了童年的女孩身上,似乎那種擺脫欲望的純潔的愛才是溫暖赫拉巴爾一生的愛,他把那個茨岡女孩深情地稱為:“我的茨岡女孩”。在赫拉巴爾的小說中,主人公“我”和茨岡女孩靈魂深處還有沒有泯滅的純潔的愛;但在墨白筆下,男性和女性皆被異化為動物,女性成為性欲的奴隸,男性成為權力的奴隸,男性和女性都陷入權勢制造的陰謀的泥淖,根本找不到出路。

女性,在赫拉巴爾和墨白的筆下,都依靠男人生活,似乎都隱喻了男權社會,他們筆下的女性都出現了以身體交換物質的場景。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曼倩卡以身體交換房子,兩個茨岡女人用身體交換面包;在墨白的《局部麻醉》中,柳鵝以身體交換豬肉,白帆以奴役交換房子和職稱。只不過,在赫拉巴爾的筆下,女性以身體交換獲得了物,白帆以接受奴役的方式并未能換來職稱和房子。由此可見,墨白小說中的人物更加悲慘,跟權力形成的交換,根本不會遵守交換的信譽,這種看似交換的交換,其實是赤裸裸的剝削。

二.群體價值觀念所形成的庸眾的惡對個人良知的摧殘

赫拉巴爾和墨白似乎都揭示了一個真理,當一個國家將全民化犯罪視為合理的時候,這個國家的民眾的良知將隨之消亡。自此以后,人人都會成為犯罪的幫兇,并形成全民犯罪的可怕后果。赫拉巴爾在《過于喧囂的孤獨》中塑造的主人公形象,最初為保護普魯士王家圖書館的藏書,通知了軍隊的圖書管理員,商定由軍車運到外交部的側屋里,等局勢穩定后物歸原主,結果消息泄露,這批藏書被宣布成為戰利品,被裝上火車拉走。主人公要求警察給自己戴上手銬,說自己犯罪了,卻遭到警察的嘲笑。后來,主人公再遇到這種情況,就順其自然地變成了把這些珍貴書籍當作廢品處理的幫兇。

墨白在《局部麻醉》中塑造的外科醫生白帆,由對院長的唯唯諾諾發展到對妻子及袁屠夫的唯唯諾諾。對強勢的非難和種種驅遣,他不敢有絲毫的反抗,甚至全心全力地去完成每一個任務。就是這樣一個人,被權勢步步緊逼,成為一個麻木的工作機器,最終在沒打麻藥給妻子做完截肢手術后,受不了妻子和院長的嚎叫,選擇了自殺。

赫拉巴爾和墨白的區別在于,前者揭示了良知被毀,普遍犯罪的危害;后者則揭示了在弱肉強食的皇權倫理下,精神萎縮的人物被權力殘酷奴役到最后,自殺身死的悲劇。比較而言,墨白的悲劇性更強,因為他的小說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皇權倫理將人塑造成奴隸,將人當作工作機器進行無休止榨取的殘酷性,以及被害者對權力犯罪毫無反抗和認識能力的悲劇。

個人精神生活與社會唯權利是從的價值觀念的沖突,是造成個人精神價值被消除的根源。此時為了解決痛苦,人們無力改良社會群體價值觀,便會異化自我,采用消弱精神生活或放棄精神生活的方式,結果便是創造出物質的人,即物的人,完全毀棄精神生活,僅僅以權力或物質來衡量個人的存在價值。這種衡量方法,再次構建并加強了剿滅精神生活的社會關系,至此,受害者和反抗者成為協同者和主動構建者,并進一步形成一個悖謬的關系:受害者成為害人者,進而成為害人體系的建立者,最終轉變成剿滅精神生活的集體元兇。

三.孤獨的根源是權力對底層人物的榨取及剝奪

1.赫拉巴爾和墨白在揭示孤獨的根源時,都指出了孤獨的根源是權力將有血有肉的人當成工作機器的罪惡。

赫拉巴爾小說中的主人公即使每天從事如此繁重的廢品處理工作,他的主任對他仍然不滿,他這樣寫道:“突然,洞口出現了我的主任,他的聲音從上面沉重地打下來,聲音中又是充滿了仇恨和憤怒,他大喊大嚷,痛苦地絞著雙手……漢嘉,那兩個算命的娘兒們又到下面干什么來了,那兩個巫婆?我于是照例嚇得一條腿跪了下來,手扶著機槽呆呆地朝上面望著……這是一張憤怒的臉,充滿了痛苦,由我造成的痛苦;這張臉每一次都像現在一樣使我深信自己是一個面目可憎的人,一個不可救藥的下屬,只會給高貴的上級制造該死的麻煩……”[14]主人公面對權力的恫嚇,如此恐懼而自責,也完全沒有反抗,原因在于代表權力的主任隨時都能讓主人公丟掉飯碗。權力的目標是榨取個人勞動價值,因此,在代表權力的主任眼中,工人就是勞動機器。在小說第一到第三章、第六到第七章的開頭,赫拉巴爾反復用“35年來,我用壓力機處理廢紙和書籍……” 這句話來強調在以權力代表的主任的喝斥下,主人公從事繁重工作對精神形成的折磨和消耗。

墨白在《局部麻醉》中,刻畫了一個對權力執掌者黃院長唯唯諾諾的外科醫生,最終被訓練成從事高強度勞動的工作機器的過程。剛開始白帆還能感受到鄰居屠夫殺豬對自己的折磨,到了后來,他變得完全麻木,成為一臺純粹的工作機器。在小說中墨白這樣刻畫了白帆成為工作機器后情感和思維的麻木:“……先是他的母親得了腸梗阻。在手術臺上,面對母親切開的腹部,他突然顯得有些束手無策。從母親的血管里噴出的鮮血射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上,他的助手用高頻電刀為她止血,他在肌肉燒焦的氣息里,看到了母親被打開的腹部。白帆這時突然想到,36年前,我就是在這里被孕育成人的嗎?最初,我也是一對微小的精子和卵子的結合體嗎?我丑陋的身體,就是在這里待了10個月嗎?是的!現在,在無影燈下,他把它打開了。他想,這就是我待過的地方嗎?是的,白帆想,是我待過的地方,是所有人待過的地方!我們世間的每一個人,都在這個黑暗而溫暖的地方待過,是它給了我們生命。白帆想,這不是那片遼闊而富饒的土地嗎?這不是那片埋葬了顱骨也孕育了生命的土地嗎?他出生在這里,如今他又在這里翻耕。白帆毫無表情地站在手術臺前,他想,這是誰待過的地方呢?他一邊這樣想,一邊從腹部里掏出那堆大腸和小腸,把那些蠕動的腸子放進一個塑料盆里,他用手過濾著那腸子,他要在那腸子上找出病變的部位,然后再把它切除掉。

那個初冬的上午,當白帆在母親的肚子上縫合了最后一針之后,他走出了手術室。他在更衣室里脫去手術衣之后就揚長而去,他忘記了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他的母親”[15]。

在白帆的眼中,給母親做手術已經和上司給他布置的工作任務一樣。這種麻木讓他給母親的肚子縫上針之后揚長而去,這種麻木讓他在給妻子截肢時居然忘記了打麻藥。與赫拉巴爾《過于喧囂的孤獨》相比,《局部麻醉》中刻畫的人物的精神的荒涼及麻木更令人感到寒冷。赫拉巴爾的主人公結局被主任奪走了能夠找到精美書籍的打包工的工作,墨白的主人公則在權力和性欲的嚎叫中自殺了。

2.小人物由于權力的壓榨所造成的精神和肉體的痛苦而導致的麻木

我在那兒等候著,焚化結束后,我看到同時焚化的有四具遺體,我母親的在第三格。我一動不動地注視這人最后留下的這點兒物質,我看到工作人員怎樣把骨頭撿出來,用一個手推磨盤磨碎。我母親也被放在手推磨里磨碎,然后將她最后留下的這點兒灰放進了一只金屬罐。我只是站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就跟看著裝滿精美圖書駛往瑞士和奧地利的貨車漸漸遠去一樣,一捷克克朗一公斤的圖書。[16]

在赫拉巴爾寫下的上段文字里,主人公在高強度的勞動中,借由獲得精神能量的書籍又不斷被銷毀,導致了痛苦性的麻木,這與其說是麻木不如說是絕望。

同時,墨白在《局部麻醉》里寫下了下面的文字:

現在,外科大夫走在大街上,他冰冷的目光能剝去在他面前行走的任何一個人的衣服,那些他熟悉的男人和女人。院長、麻醉師、袁屠夫、年輕的女器械護士等等,那些人一旦走進他的視線,他就能把他們肢解。在他的眼里,那些人一會兒是一架骨頭在行走,一會兒是一身肌肉在行走。那些人的心臟,在他眼里一緊一縮地跳動。血液如渠水一樣在血管里流淌。那些被咀嚼之后變得破碎的綠色食物,在腸道里如糞便一樣滑動。一些細小的精液聚集在睪丸里蠢蠢欲動。還有那些懸掛的五臟六腑,沒有依靠滾來滾去的眼球……現在,他像機械師熟悉機器的每一個零件一樣熟悉人體了。當一個人躺在手術臺上,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臺機器。面對人體的某個器官,他就像看到了某臺機器的零件,他可以熟練把某個器官打開,把病變的部分切除,然后再放進去。[17]

高強度的工作來自院長無休止的奴役和壓榨,在這種處境里,白帆已經被當成一個工作機器。他精神上的痛苦無處宣泄,并最終導致了他對冷漠人類的麻木和絕望。在他的眼里,人類不過就是一臺需要他拆卸組裝的機器。

赫拉巴爾和墨白同時刻畫了以身體或勞動交換物質的人。在赫拉巴爾筆下,人們尚且遵循交換的信譽,主任給主人公換了一個工作;而在墨白的筆下,以院長為權力代表的人物則完全不遵循以勞動交換勞動所得的信譽,直接榨干白帆的勞動成果,表現出赤裸裸的剝削和壓迫。

3.權力壓迫促成的小人物的毀滅

《過于喧囂的孤獨》和《局部麻醉》中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選擇了自殺。促使他們自殺的根本原因是權力對他們的壓迫。前者的“我”被剝奪了能夠搶救書籍的打包工的崗位,后者的外科醫生白帆則被黃院長剝奪了應該得到的職稱和分房的資格。下面讓我們看看他們選擇死亡的最終場景:

“我關掉了綠色電鈕,攤平槽里的廢紙,鋪墊成一張小床的模樣。我依舊是原來的我,沒有什么可以羞愧的,我依舊為自己感到自豪,像塞內加跨進浴盆一樣,我一條腿跨進槽里,我等了片刻,然后另一條腿也跨了進去,我把身子縮做一團試了試,爬起來跪在槽里按一下綠色按鈕,馬上轉身蜷縮在機槽里的小床上,在廢紙和幾本書的中間,手里牢牢地攥著一本諾瓦利斯的作品,手指按在向來使我激動不已的那一句上。”[18]

赫拉巴爾筆下的“我”在對閱讀書籍的愉悅和幻想中,走進了壓力機,和他的書籍融為一體。

下面我們看看墨白筆下的醫生白帆:在一個雨天,外科大夫白帆在妻子的嚎叫聲里給她做了截肢手術,他再也無法擺脫那嚎叫聲,于是匆忙離開,慌張中撞碎了院長的水瓶,他落荒而逃……在街道里遇到了袁屠夫,袁屠夫洪亮的叫賣聲化成了鋸子鋸骨頭的聲音,他每到一處,那鋸骨頭的聲音就會不停地響起,狠狠地扎他的頭,扎他的每一根神經,使他片刻得不到安寧:“那天晚上,身體瘦弱的外科大夫痛苦不堪地摟著自己的頭回到了醫院的手術室。他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他想躲開世上的一切聲音。可是,在手術室里,仍舊有風在窗子外邊呼呼地搖動著樹枝,最后他實在不能忍受,就來到了器械柜前。在無影燈下,他想找一把手術刀切斷自己的血管。可是器械柜里的器械都被器械護土拿去消毒了,他只在一個鋁盒里找到了一根針管。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麻醉,他想,或許麻醉這種方法能使他失去痛苦的感覺,這使他欣喜若狂。他在麻醉師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些安定藥液,他打開玻璃瓶口,然后把藥液抽到針管里。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手顫抖不止。最后外科大夫把針頭刺進自己左邊的脖頸里,他用力把針管里的藥液推進去,然后拔掉了針頭。

接著,外科大夫在手術臺上躺了下來,外部骯臟和紛亂的世界在他的感覺里慢慢地退了出去,如那群南去的大雁一樣,在遼闊的天空里越飛越遠。”[19]

墨白筆下的外科醫生白帆在妻子和院長的嚎叫聲里,感覺到所有傷害他的人都一同朝他襲來,這個想伺候好妻子和院長的男人,無法擺脫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迫,用安定液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赫拉巴爾和墨白小說中的小人物均因無法反抗權力無休無止的壓迫,最終選擇了死亡。死亡安慰了生存的痛苦,帶他們逃離了這個不斷地傷害他們的世界。

通過對《過于喧囂的孤獨》和《局部麻醉》的小說文本進行比較分析,不難發現,形成孤獨并造成精神痛苦的根源是權力的犯罪所引發的普遍犯罪對群體價值觀念的扭曲,這種扭曲表現在權力對個人價值的剝奪、對精神遺產的毀滅以及社會公正的缺失。這一切均使個人喪失了存在的意義,并促使不公正合理化、權力執掌者為所欲為,進而推動了圍繞權力為中心的弱肉強食的不公正的社會關系的形成、以及全民性奴化的人格的形成。

從1972年5月到1976年7月的4年之中,赫拉巴爾在布拉格科什恰科瓦街J·1105號那所他自籌資金建造的樓房里三易其稿,終于在他62歲那年完成了在心中醞釀了20多年的《過于喧囂的孤獨》。事隔20年,也就是在1995年,年屆40的墨白從他生活的鄉村來到了他小說里不斷寫到的錦城,并在那間陰暗狹小的辦公室里,把從幼年起就盤桓在他腦海的鄰居袁屠夫,轉換成《局部麻醉》中的人物。這兩位生活在不同國度的作家,都用他們出色的創造力寫出讓人過目難忘的杰作,并為帶領讀者進入人類精神世界的不同景觀提供了道路。

[1]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法]讓·雅克·盧梭 著、鄧艷冰譯,第73頁,浙江出版聯合集團浙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

[2]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法]讓·雅克·盧梭 著、鄧艷冰譯,第71頁,浙江出版聯合集團浙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

[3]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9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4]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20-22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5]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23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6]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32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7]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09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8]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8-9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9]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37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0]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49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1]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25頁、第152-153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12]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11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3]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07-109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14]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24-25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5]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61-163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16]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9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7]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59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18] 《過于喧囂的孤獨》:[捷克]博·赫拉巴爾著,楊樂云等譯,第58頁,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北京第一版。

[19] 《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叢書〈光榮院〉》:墨白著,第163-164頁,文化發展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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