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耳的曲線

小撮人聚攏成一個小方形，其中唯一的一個男人，虛胖，高出半個頭，正一只手半掩嘴邊低語。不過，還是他快速向我掃來了警惕的眼神。我是初次踏入小區(qū)的陌生人，正穿過小區(qū)不寬的大門。

我要在小區(qū)里尋找過去的身影，并不打算走近干擾小方形。在一幢小樓的門邊矮墻上，我發(fā)現(xiàn)了聶耳。他的大半個身子，浮凸在墻的右邊。長長的一大塊介紹，在墻的左邊，其中一些淹沒在墻上的花草中。

小區(qū)名叫“恒德里”，今屬靜安區(qū)，位于常德路633弄，其中不少房子建造于1923年，包括聶耳故居具體所在的“恒德里65號”。周邊大片街區(qū)，曾是上海的英租界區(qū)域。雖然建于上海新式弄堂建筑興起的時點，但是恒德里整體還是偏向上海老式弄堂，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立帖式”木結構加磚墻承重的方式建造起來，平面和空間接近于江南傳統(tǒng)的二層樓的三合院或四合院形式。整個小區(qū)，基本保持了中國傳統(tǒng)住宅建筑對外較為封閉的特征，雖身居鬧市，但關起門來卻自成一統(tǒng)。1932年，聶耳正式入住恒德里65號，它被老板黎錦暉租下了。這里，應該是聶耳在上海的第三處居所。

1912年，聶耳出生于云南玉溪縣。1929年，參加了進步群體“七·一一青年救濟團”。1930年，被當局列入了黑名單；7月，孤身取道越南，經香港，到達上海租界區(qū)今虹口片區(qū)，住在簡易的木制房屋里，進入小商號“云豐申莊”當?shù)陠T，一段時間后，才領取微薄的工資。1931年，“云豐申莊”倒閉。聶耳報考上海聯(lián)華影業(yè)公司的“音樂歌舞學校”，即明月歌舞劇社前身。4月，正式以該校樂隊練習生的身份入住該校。直至9月，方每月固定領取25元薪酬。

恒德里各小樓門口矮墻上的花草都在蓬勃繁盛著。被稱為最有腔調逼格的音樂集市“濃情靜安·爵士春天”，小刀旗廣告已經攀在小區(qū)門口的路燈桿上，指引你舉辦的時間就在幾天后，在穿越幾條馬路后的南京西路右轉的靜安公園里，那邊是靜安寺商圈。上個世紀初，大批華商圍繞靜安寺投資創(chuàng)業(yè)，推動那里快速繁榮。1931年，名噪一時的娛樂場所“百樂門”已經在那啟動建設。1946年，百樂門成立了中國第一支專業(yè)爵士樂隊。

爵士樂于19世紀末起源于美國。1923年，美國人奧斯邦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家廣播電臺，爵士樂隨著電波飄散在老上海的洋房和里弄。聶耳的老板黎錦暉，在1921年進入上海，1927年被稱為中國流行音樂奠基人，是歌舞音樂的推動者，也是爵士的發(fā)燒友，第一位嘗試將爵士與上海本土音樂相融合。

1932年7月，聶耳發(fā)表了一篇短論，認為黎錦暉十幾年來不辭辛苦“帶領了一班紅男綠女東奔西跑、國內國外”，搞的都是一些“熱情流露”、“香艷肉感”的玩意兒。8月，明月歌舞劇社聲明今后有關聶耳的“一切言語行動，與本社無關”。聶耳彼時乘船離滬北上。

1934年底，聶耳撰文認為，帶有革命斗爭色彩的新音樂的新芽將不斷生長，而庸俗不堪的歌舞音樂不可避免快要走到末路上。1935年，他創(chuàng)作了《義勇軍進行曲》。2004 年，該曲被正式確定為我國國歌。聶耳在上海曾居住過的住所都被掛上了“故居”的牌子，包括恒德里65號，這在名人故居中絕無僅有。

黎錦暉與當時社里的周璇、王人美，皆在恒德里65號不見影子。黎錦暉的后代說，恒德里聶耳舊居的掛牌，向大家展示了一段史實的開頭。

“理想是直線的，但事實是曲線的。”聶耳在他的日記中寫過。黎錦暉、周璇、王人美，都在他的曲線上跳動著。

（丘眉，資深媒體人，頭號地標發(fā)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