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五歲

三井獸

新賽季開始一周，歐文場均出場36分鐘，得到20.8分、4.0個籃板和6.2次助攻，這使他在凱爾特人生涯前五戰的總得分（104分）排在了隊史的第四位，前面三人分別為雷·阿倫（113分）、凱文·加內特（113分）和小托馬斯（109分）。不過現在，讓我們把時鐘調回到十年前，15歲的小歐文正焦急地走在新澤西州圣帕特里克高中的走廊里……

新生

球隊主教練凱文·博伊爾曾叮囑負責接待事宜的工作人員錢斯·帕拉梅爾，務必讓歐文在新環境里感受到在家一般的舒適自在，因為他知道，這個新來的轉學生將會助力自己的球隊奪取冠軍。接受重任的帕拉梅爾自然在腦海中想像歐文的樣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孩子能夠博伊爾教練如此看重。

然而，當在走廊上第一眼看到歐文本人，帕拉梅爾頓時愣在原地動彈不得。眼前的男孩穿著松垮的學生制服，尺寸足足比自身大了兩個碼。扣緊紐扣的校服袖管卷至手肘之上，衣服下擺都沒有扎進褲子里，外面還搭配著一件頗不匹配的西裝背心，左手上戴著兩塊不同款式的卡西歐G-Shock防震手表。“開什么玩笑。”帕拉梅爾低聲嘟囔著。

可以說，除了博伊爾教練，歐文并沒有給新高中留下好的印象，但在第二節訓練課上，帕拉梅爾還是陪同歐文去了體育館和新隊友們見面。“那時候他的臉上干凈得沒有半點胡子，腦袋大大的，看上去活像一只小松鼠。”校隊隊友克里斯托弗·吉布森回憶說，“我們大伙兒都管他叫‘酷松鼠洛德（美國當時一部動畫片《squirrelboy》的主角）。”

籃球隊所有人環繞在帕拉梅爾的周圍，聆聽他介紹新成員。“這位是凱里，他過去兩個賽季就讀于蒙特克萊爾·金伯利學院，總得分超過1000而分。現在，讓我們歡迎他的加入吧。”帕拉梅爾的介紹詞古板而又無聊，而球員們聞言，大都也只是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圣帕特里克高中堪稱一流籃球名校，隊中高手云集，他們擁有當時全國高二生里的頭號新星、后來被夏洛特黃蜂隊選中的邁克爾·基德-吉爾克里斯特，以及五名未來效力于NCAA第一級別聯賽的實力選手。“你是誰？”吉布森單刀直入地發問，“比如說，你究竟有多強呢？我們怎么從沒聽說過你的名字？”幾乎所有人都面帶挑釁之色，但這僅僅持續了幾分鐘而已。很快地，隊員們換好學校發放的灰色短褲、綠色T恤，匆匆穿上運動鞋，并分成兩組進行對抗賽。

在這場臨時比拼里，小歐文一開始接到球還表現得有些害羞和遲緩，沒多久就被逼至底線，但他用靈巧地運球，讓球從防守隊員的胯下穿過，展現了一記漂亮的人球分過。緊接著讓球回到手里，利用節奏拉開投籃空間，果斷出手命中。接下來，歐文連續用相似的技巧擺脫一個又一個防守者。“簡直不可思議，他的身手我們前所未見。”吉布森對此大為嘆服。比賽結束后，那些之前看輕歐文的隊員們紛紛搖著頭。“他顯然天資出眾。”隊友凱文·希布魯克評價道，“僅僅用了一場訓練賽，他就足以和其他人拉開檔次上的差距。”

才華

就在新賽季凱爾特人和雄鹿展開的一場東部較量中，歐文在三分線外持球單打MVP級別的人物“字母哥”。阿德托昆博前幾場一直表現不錯，但是面對歐文，他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對防守者而言，籃筐正面弧頂處是一個糟糕的位置，歐文在這里能夠得心應手地開展進攻。他連續變向，不僅晃開“字母哥”成功得分，還造成對手的犯規，最終雄鹿隊潰敗。歐文全場拿下波瀾不驚的24分，同時送出7次助攻。

比賽結束后，他的替補馬庫斯·斯瑪特坐在更衣室不住搖頭。“他（歐文）無所不能。”斯瑪特夸贊道，“每晚的比賽，他都讓人印象深刻。”說話間，歐文從浴室出來走向他的儲物柜。房間里各路媒體正蜂擁包圍著杰森·塔圖姆這個新秀，歐文試圖從人群的外圍過去，但記者們擠作一團互不相讓，其中一個人不小心撞到了歐文身上，卻并沒有認出他，似乎不確信他的身份。或許此事合乎情理，畢竟曾經有一段時間里，歐文并不被籃球圈內人所矚目。

升至八年級的時候，歐文的身高只有1.70米左右。當時的他個頭矮小、年少氣盛，正為父親德雷德里克執教的西奧蘭治旅行隊打球。德雷德里克曾是波士頓大學校史得分王，他像對待一流大學校隊般來執教這支身高并不突出的小鎮球隊。有時練習前，隊員們需要圍繞場館跑步30圈才被允許碰球。而在進攻方面，他們執行著復雜的擋拆戰術與空切跑位。“那會兒覺得難度很大，都沒什么人愿意來隊里練習。”歐文當時的隊友，也是摯友凱文·費萊蒙回憶道。

盡管小歐文確有籃球方面的才華，但由于歐文媽媽早在兒子四歲那年就不幸過世，作為一個獨自撫養著歐文和姐姐愛莎的單身爸爸，德雷德里克不得不做出更現實的考慮。他把兒子送進了蒙特克萊爾·金伯利學院，這是當地學術水準拔尖的名校之一，每年學費高達3.5萬美元，被譽為培養未來常春藤聯盟人才的搖籃。但與之鮮明對應的是，該校籃球隊實力不濟，不僅州內排名墊底，全隊甚至難尋一個身高超過1.85米的球員。“不夸張地說，我們和強隊不沾邊。”金伯利學院的球員凱文·克拉克坦然承認。

歐文的加入讓校隊漸有起色，但還是難轉乾坤。高二時的一場比賽，歐文下半場狂砍40分，全場得到的44分是那年州里最高的個人得分之一，然而球隊依舊輸掉了比賽。

當時的小歐文并沒有一門心思都撲在籃球上，他甚至在一場重要的分區選拔賽上，直到開場前一個小時才抵達球場。究其姍姍來遲的原因，是學校一年一度的游泳測試和球賽日程撞車，而他不愿重訂時間表，依照原計劃先去完成了游泳測試。即便如此三心二意，那個賽季歐文的場均得分依然高達29分。

在校隊主教練托尼·瓊斯眼里，雖然當時歐文在分賽區外寂寂無名，卻是他進校以來執教過的最出色的孩子。他清楚地記得，有一天下午，自己與德雷德里克探討過關于這個孩子的未來。“我真心想說他可以去別的地方發展，爭取一份獎學金——比如愛國者聯盟里的學校。”瓊斯教練提出建議。德雷德里克表現得彬彬有禮，但他并不認為像科爾蓋特大學或圣十字學院這樣的學校是自家兒子的未來歸屬。“我覺得，他有能力走得更遠。”德雷德里克回復道。endprint

無敵

為了讓歐文更好地嶄露頭角，德雷德里克把兒子引薦給當地AAU的知名教練桑迪·費爾尼。這位年逾五旬的老頭性情古怪，長著一頭卷曲的紅發，身邊卻沒有一部手機。他聲稱自己執教過35名NBA球員，因此費爾尼給予歐文許多嚴苛的，甚至有些人會稱為“稀奇古怪”的訓練——諸如邊跳躍邊運球，站在罰球線上利用左手勾手投籃等。歐文甚至挑戰過和多人輪番打全場一對一的比賽，直到得夠100分為止。“他身上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能量。”費爾尼教練記憶猶新。

德雷德里克還聯系過帶隊攬下28個州冠軍的圣安東尼高中傳奇教頭鮑勃·赫利，詢問如果兒子轉學過去，籃球隊是否能有他的一個位置，不過從未收到回音。作為代替，歐文轉學進入圣帕特里克高中。有趣的是，老赫利的兒子鮑比·赫利曾是杜克大學的功勛后衛，校方為他退役了11號球衣，所以當歐文后來進入杜克時，想披11號戰袍而不能，因此只能選擇1號。

那么，此時此刻的小歐文到底有多強呢？高二結束后的那個夏天，他為費爾尼教練帶領的新澤西路跑者隊效力，并隨隊奔赴佛羅里達參加AAU的夏季錦標賽。兩年時光將歐文雕琢得更加精進，不僅速度比從前敏銳，身高也長到了1.78米。更重要的是，歐文開始躍入一些大學籃球教練的視線，他們會關注優質的高中苗子，其中就包括杜克大學的傳奇教頭沙舍夫斯基。“他并沒有為新澤西州最強的球隊效力，但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擊敗了強大的對手。”老K教練接受《露天體育看臺》采訪時說。后來他與歐文交流時，曾告訴過愛徒：“你會是同代人里最出類拔萃的球員之一。”

由于傷病問題，歐文在杜克大學的生涯中僅僅打過11場比賽，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在2011年選秀大會上被手握狀元簽的克利夫蘭騎士隊選中。此時距勒布朗·詹姆斯離開騎士剛過一年，皇帝的離去讓騎士陷入困境，對老板丹·吉爾伯特來說亦是不可承受之重。年輕的歐文被視作球隊救星，也是城市所需要的新英雄。據前騎士球員薩馬爾多·薩繆爾斯回憶，當歐文首次為騎士試訓時，老板吉爾伯特連同整個管理層全員出動，在場邊考察他和球隊后衛拉蒙·塞申斯、杰尼羅·帕戈的單挑。

如果你是一名初來乍到的新人，有很多方式可以幫助適應新環境——比如找機會和隊友們熟絡起來，逐漸融入團隊并苦練球技。不過還有一種簡單粗暴的辦法，正如當初小歐文轉學到圣帕特里克高中的第一天那樣，那就是打服他們。“他（歐文）簡直是在殺人。”薩繆爾斯驚嘆不已，“在我們的頭上攻入一個接一個匪夷所思的進球。”

堅定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歐文一貫給大眾留下的印象，恰好符合K教練的一句評語：“他從不怯場。”放在任何場面，他都有能力閃耀全場，不過凡事也總有個例外，比如歐文的校園舞臺劇演出首秀就并非一帆風順。想像一下：圣帕特里克高中戲劇節的開幕夜，即將上演的劇目改編自2006年好萊塢影星扎克·埃夫隆主演的《歌舞青春》。當時歐文已是高中四年級的學生，他負責的部分雖然不長卻十分重要，其中還包括一小段個人獨唱。為了順利完成演出，演員們花費數月時間緊鑼密鼓地排練，大部分籃球隊的成員也參與進來。歐文的同班同學凱文·博伊爾描述了當時練習的情景：“老師要求甚嚴，好像我們將要登上百老匯去演出《歌劇魅影》一樣。”

盡管排演辛苦，歐文卻是最全情投入的一個人。隊友希布魯克回憶起一件小事：“有一次，他聽出了我蒙混著沒唱歌詞，于是就一直盯著我看，確保指導老師注意到我。作為懲罰，我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這部分歌曲單獨唱上一遍。”當天大約有數百名觀眾光臨學校體育館，坐在折疊椅上觀賞演出，觀眾們大多是參演者的家人和朋友。

首演之夜，眼看要輪到歐文表演獨唱部分時，他卻偏偏忘記了音調。導演心急火燎地催促歐文趕快上臺，氣氛一度尷尬到冰點。歐文停頓片刻，接著張口即興演繹了一段曲調，一時間驚艷四座。隊友吉布森笑稱：“那次才知道他還挺會唱歌的。”

歐文高中四年級那年，圣帕特里克高中已躋身全州頂級強隊之列，小歐文本人也成長為全國新秀控衛里的翹楚。此時的他開啟了瘋狂魔鬼訓練模式——清晨和高中校隊合練，下午繼續團隊練習，晚間還會單獨加練。每逢周末，他會和父親一同訓練，從各個不同角度完成數以千計的擦板投籃，直到把投籃的嫻熟感覺逐漸轉化成身體的本能。一場全國比賽里，歐文的球隊將主場對陣傳統豪強橡樹山高中。開賽前，正當隊員們在學校的自助餐廳嬉笑打鬧時，助教帶來一個壞消息：由于球隊在季前賽里的違規行為，未來可能面臨停賽處罰。也就是說，打完這場比賽，球隊就失去了參加新澤西州冠軍賽的比賽資格。

乍聞這晴天霹靂的消息，球員們都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歐文當場痛哭出聲，吉爾克里斯特用手臂摟著歐文加以安慰，但他依然怏怏不樂。比賽當夜，面對全國7號種子橡樹山高中，歐文和吉爾克里斯特各砍下28分。比賽快結束時，圣帕特里克高中落后1分，歐文拿球，他并沒有選擇自己執行最后一投，而是把球傳給了已接受西肯塔基大學招募的德里克·古登。終場前0.4秒時，古登被對手犯規，可惜他兩次罰球皆連失手，橡樹山高中就此贏走比賽。

那天晚上，歐文和隊友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德雷德里克打開大屏幕電視回放當晚的比賽。當錄像播放到臨近終場時，德雷德里克一如既往地不給兒子留情面，他轉頭問歐文的隊友：“嘿，小伙子們，你們今晚看見凱里參加比賽了嗎？我怎么沒有在球場上看到他。”顯而易見，這只是一句溫和的挖苦，但大家都聽懂了德雷德里克的弦外之意——當比賽命懸一線的時候，永遠不要放棄進攻的努力。

渴望

2014年，歐文加入恩師老K擔任主帥的夢之隊，兩人聯手征戰男籃世界杯。在就讀杜克大學期間因右腳趾韌帶拉傷而被迫休戰前，歐文就和K教練培養出了珍貴的師徒默契。兩人都希望借助國家隊的合作機會，把昔日短暫的默契關系重新建立起來。正是大學執教愛徒的經歷，讓K教練明白場上要盡可能給予歐文“他所需的自由度”。那屆男籃世界杯上，美國隊由斯蒂芬·庫里、安東尼·戴維斯、詹姆斯·哈登等諸多巨星領銜，但歐文的表現依然大放異彩，最終當選世界杯MVP。“他太棒了，和周圍人的配合相得益彰。”老K教練對愛徒不吝贊美之辭。

就在那年夏天，勒布朗重新回到克利夫蘭騎士，而往昔占據著隊內進攻焦點的歐文，開始收斂鋒芒，他被要求更多地去打無球，學做一個球權分配者。坊間還一度傳出兩位當家球星不和的流言。2015年總決賽第一場，歐文不幸遭遇膝蓋骨折，就此賽季報銷。夏日休賽期，他前往邁阿密去接受康復治療。“傷病讓他沮喪失望。”摯友費爾蒙透露，“他渴望能雙倍提升自己。”為此，歐文不但積極地改善飲食習慣，還監測起了自己的睡眠狀態。

轉眼邁入跌宕起伏的2015-16賽季，這一年，歐文飽受更換主教練、頻繁卷入交易流言、和流行歌星女友柯蘭妮公開決裂等一系列困擾。雖然經歷了諸多不順，但在總決賽第7場還剩最后1分鐘時，歐文拿球面對庫里依舊一往無前地拉開單打。“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歐文）都會是球場上最鋒利的得分尖刀之一，這孩子渴望獲得關注。”理查德·杰弗森說。是勒布朗或主帥泰倫·盧鼓勵他大膽出手也好，是記憶中敗給橡樹山高中的教訓促使他果斷出手也好，總之歐文毫不遲疑地投中致命一球，最終騎士隊贏得總冠軍。

但故事并未就此劃下完結符——兩天后，也就是克利夫蘭即將舉行全城史上最大規模游行狂歡的前夜，在克城郊外的一間餐廳里，歐文和他的父親、姐姐及一些關系親近的朋友，正其樂融融地圍坐在餐桌邊。當眾人的談話聲音漸歸平靜，歐文環視桌子，瞥了眼特意給他去世母親所留的位置，回想起自己一步步走過來的漫漫長路。“我只想感謝你們每個人的支持。”他說著，強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似乎在那一刻，方可感受到歐文身上所背負的種種壓力，當然還有愉悅和滿足，都統統交織成奪冠征途中的萬千風景。

隨著第二年歐文繼續取得進步，他已經不滿足于在勒布朗的手下打球了，于是只身來到了波士頓。十年之后，歐文再次體驗到了當老大的感覺，但這一次他選擇不再低調。他在場上肆意地展現自己的所有實力，就像自己15歲時剛剛轉學到新高中一樣，歐文要在這里準備迎接更大的挑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