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如
“阿婆,我來嘍!”隨著小孫女奶聲奶氣地叫喚,我急忙沖出屋門,迎接我的“小天使”。
呵,忘了,急也是無用的。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行動變得遲緩,我的步伐變得沉重,我的背變得佝僂……不知何時,我,老了。
“阿婆,想什么呢?”小丫頭仰頭道。
我笑著輕撫她的小腦袋,并未作答。對于那搜索枯腸而終不可得的“何時”,我又何必較真。老便是老了,畢竟她……
“阿婆,咱們出門去好不好?”她總愛這樣拉著我的手,撒著嬌。
“出門”似乎成了我倆之間的特殊暗號。她一提及,我便知道小饞貓又惦記巷口的冰糖葫蘆了。唉,也不能怪小丫頭嘴饞。她娘親管得著實嚴了些,這不健康,那不干凈的。不能吃冰糖葫蘆的童年還能叫童年嗎?改天,我定要同她理論理論。
“阿婆,千萬不要告訴媽媽呀,不然……”曾幾何時,我也像小孫女一樣畏于母親之威,樂于外婆之寵。
“放心吧,囡囡。”我為人十分仗義,從未告訴過她娘親。我的仗義亦如當年我的外婆。
時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代又一代人周而復(fù)始。如果她的成長必得以我的老去為證,我愿意,亦甘于老去。傾盡一生時光伴她成長,足矣。
一陣秋風(fēng)拂過,送來絲絲清香悄藏于空氣中。這香氣煞是可愛,比菊香多幾分雅致,比梅香多幾分溫和。雖已到了記憶力衰退的年紀,但這香氣持久地縈于心間、映于腦海,院落的桂花開了……
我興沖沖地以最快的速度回屋尋一把鋤頭,于桂花樹前刨出土制的桂花酒。去塵、開封、品香、倒酒……每年桂花飄香的日子里,我都會重復(fù)這樣的工序。不為旁的,只是一種習(xí)慣,甚至可以說,做酒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端著桂花酒向院里的老頭兒走去。他正倚在老藤椅里,呈半寐之態(tài)。皺紋、白發(fā)、長鬢……我老了,光陰老了,他,亦老了。青春不再,容顏易改,唯一不變的,是由他舒展的眉梢、微揚的嘴角所展現(xiàn)出的歲月靜好。
“老頭子,起來喝酒了。”
老頭子聞得一“酒”字,立馬精神起來。端過酒去,品咂起來。初呷一口,贊一句“好酒”,慢慢品咂;接而又呷一口,緩搖腦袋,只欠一點李白的才情,便可揮毫潑墨。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不一會兒,一碗桂花酒便見了底。
“滿上。”老頭兒豪氣道。
“還滿上?你當自己還是當年的小伙子啊?”雖是嗔怪,心里卻甚是滿足。從老頭子的小舉動中,我知道,這一年的積淀與等待并沒有白費。也不知道還能為他做幾次酒……
“老伴兒,別生氣嘛,不喝就不喝了吧。”
“老糊涂了!我老伴兒脾氣那么好,怎么會和我生氣呢?是吧,老伴兒?”
“油嘴滑舌!”我佯裝生氣,對于這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牛脾氣,我還有些許自知之明。
這一次,老頭子沒有應(yīng)答,只是憨憨地傻笑著。
相護,相守。就這樣,我同他一起從青絲走到白發(fā),大半輩子,如是不急不躁,徐徐緩緩而行。
我想,這可能就是年輕人口中真正的愛情。以親情模樣存在于這光陰沁涼的日子里,只要你需要,隨手抬起即是愛情,即是踏實的真。
芳華逝去,容顏改換,心有所衷,何懼?
夜里,我還是喜歡伏案寫寫畫畫,猶懷當年的文學(xué)夢……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當”字的假想。
當我老了,有所愛,有所依。做新生命的見證者,做熱血依舊的文學(xué)愛好者,容顏改而心依舊……
可惜,我未老。我要貪婪地讀,恣意地寫,不負這似水芳華。
(指導(dǎo)老師:何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