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走，遠走，尋取一片孤寂

KATE

難得這樣一場旅行，不為海鮮，不為美景，只為尋找一份走到世界盡頭的荒涼之感。

在東邊廣闊的海域中間、嵊泗群島的最東端，藏匿著一個世外桃源般的無人村，爬滿綠色的爬山虎，只露出一個黑色的窗口，每天面對著日出日落，潮漲潮汐。小島的名字也頗有詩意——枸杞島，聽上去就是個修身養性、遠離喧囂的好地方。

有時都已不記得，去那些美景的路途有多崎嶇和遙遠，卻只會被到達那一刻的欣喜掩蓋。前往枸杞島唯一的路，便是要從嵊泗主島坐小船出海。于是行程的第一天，告別老友，我們從寧波三江碼頭坐船歷時約四個小時來到了舟山嵊泗本島。

從李柱山碼頭一下船，空氣中濕濕黏黏的感覺告訴了我們已經被大海包圍住了。然而這里與想象中與世隔絕的小島略有不同，駕車穿梭在其中，一眼難以望到島的邊際，只有空氣中鮮咸海物的味道標記著這個小島的身份。

客棧的對面，就是島上為數不多的景點之一，基湖海灘。這是一片難得的淺灘，潮漲潮落，坡度都在十度以內，遠遠的也不能分清腳下的細沙是干爽還是潮濕。可黑沙白沙又默契地相互交替交融，竟也拼成了一幅“波光粼粼”的沙灘。而在海浪與沙灘的交界，浪花就肆意地將它的大筆一揮，在這張碩大的宣紙上任性潑墨，枯濕濃淡轉瞬變幻。

初夏的傍晚，海上依然掀起陣陣涼意，和這陰郁的天空很是相配，卻也像是在指引你走向更深的孤寂。

沿著小島的公路一直向東，還隱藏著一處仙潭——六井潭，就座落在嵊泗島伸入東海的一角上。一盞燈塔矗立在懸崖峭壁之上，給海上迷途的船只指引著方向。不顧朋友的勸阻，也不顧就要落山的夕陽，甚至趕上一場突如其來的自行車比賽要封山，我卻執意想要去一探究竟，打上一輛車穿越一道道封鎖線，盤旋著向山頂馳去。公園早已見不到游人，只有司機師傅等在公園門口，等待封路解禁，就下山回家。我毅然走向了和他們相反的方向，尋著一片屬于自己的天涯海角。

穿過一片片茂密的樹林，迷霧中的海浪聲音也越來越近。轉個彎，來到陸地盡頭，那穿過密林的懸崖峭壁便露出了它的臉。一波一波浪花打在礁石上掀起巨浪，震耳欲聾，呼嘯在風中。人總是在大自然的面前顯得無比渺小，而這種無助之感，在大海面前總是更加強烈。只有《觀滄海》的詩句在腦海中不停回響。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那一座懸崖之上的燈塔，是出現在海邊最美的景致之一。無論是花鳥島，或是嵊泗，我只為見過燈塔那一瞥的倩影，就立刻下定了前往的決心。矗立在懸崖峭壁上，它便成了孤寂的象征。倚傍在大海的身旁，它又給了漂泊的人們無限的安全感。像一位盼望愛人從海上歸來的少女，用清澈的眼神望向空氣的盡頭，那眼神，似望眼欲穿，那孤寂，又沁人心腸。

據說天氣晴好的時候，站在六井潭便可以眺望嵊泗群島的其他幾座小島，而今天趕上暮靄茫茫，倒成就了一番別樣的景觀。這更像極了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海，在濃霧中總是藏著你預見不到的秘密。

走出六井仙潭，果真已經看不到人影。蜿蜒山路的遠方，也同樣一望無際，只有太陽在趕著落下山去的腳步，留下身后一片一波又一波海浪的唏噓。我卻因為這樣的錯過而異常興奮，沿路一直走下去，大概要走過六公里無人的村莊和山路，天色漸漸暗下去，便也更加確認一路的寂寥，只用自己的勇氣和堅持去面對。光亮在眼前很遠的地方越來越淡，山腳下卻有一小撮點起燈來的人家，開始了傍晚的歌舞升平，飲酒作樂。歡歌笑語在寂靜的山嶺間格外悅耳，成了伴我們前進的一絲熱鬧聲響。

就在近乎無力的那一剎那，一輛拉貨的小客車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就這樣把我們撿了起來，送回了來時的沙灘。在遇到他的那一剎那，我便突然領悟，這所有的熱鬧與孤寂，何嘗不是一種對立，在你走向一端的路上，就已經開始向往另一端。人生一路，又何嘗不是一直顫顫巍巍走向不同的方向，以尋找屬于自己的那個最佳平衡點？

但或許，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就像第二天一早醒來漫天的大霧一般，把所有預定計劃都給打破了。前往枸杞島的小菜園碼頭一早就關閉了，由于天氣原因所有船只都取消，大風大浪大霧把小島包圍，我們只得浪費掉了所有當天的行程，提前趕往上海。而這一班船，竟然也是在毫無時間預兆中，等了兩個小時才得以前行。

那就這樣吧。

開心的是走到陸地盡頭那一刻放空的思緒，和那一瞬間與天地共同的呼吸，給了與自己獨處的無聊時間，倒才能更聰明地學會如何與世界相處。

縱使回頭望去留下了千百種遺憾，也算終于摸清了遺憾的模樣，又哪怕它永遠不得已實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