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石天鵝

徐鳳清

神奇的石天鵝，當(dāng)真有求必應(yīng)？

天鵝山山頂有只石天鵝，據(jù)當(dāng)?shù)乩习傩諅髡f，石天鵝十分神奇，人們誠心上山求它，只要不過分，都能滿足。因此，來天鵝山旅游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是向山頂?shù)氖禊Z求好運、求發(fā)財、求健康的……

這天，風(fēng)和日麗，上天鵝山的游客比往日猛增了一倍，愣是把通向山頂?shù)哪菞l三百多級的石階路擠斷了，因此也發(fā)生了一些小摩擦。

大約上午9點多鐘的樣子，也是游客最擠的時候，突然從下面山路上傳來“喂，對不起，讓讓，讓讓路……讓讓路啊……”的喊聲，游客向下望去，原來是個小伙子拄著根拐杖，背著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氣喘吁吁地上山。

游客感到十分好奇，這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左邊有上山的索道，一人才50，為什么不去？如果條件好一點，還可坐上山的抬椅，最多二百來元。既然出來旅游，就不要太摳。游客扭頭看著這對游客，估計是父子，除了感到不可思議，他們還隱隱地露出鄙視的目光。那位老人似乎感覺到了游客的眼光，伏在小伙子肩上顯得局促不安。

當(dāng)然，大部分游客還是講文明的，紛紛讓道，有好心的還在他們后面推一把。每到這個時候，背老人的小伙子都要感激地轉(zhuǎn)頭道謝：“謝謝，謝謝啊……”

就這樣，小伙子背著老人在上上下下的游客中爬到半山腰，卻遇上了麻煩。一個三十來歲胖胖的男子，像扇石門擋住了窄窄的山道。他戴著副墨鏡，穿著件印著車輪圖案的黑色短袖T恤衫，兩個肩膀都文了青龍，手里舉著相機，正朝眼前的綺麗風(fēng)光“咔嚓咔嚓”按著快門。上下山的游客看到這種文身男子，都知趣地側(cè)著身子避開。當(dāng)然，文身男子也樂得獨占一條山路，要走就走，要拍就拍，自由自在。

背著老人的小伙子先是耐心地等待文身男子拍完照，可文身男子舉著相機左拍右拍，雙腳黏在石階上似的，一動不動。

“喂，大哥，麻煩讓讓，讓讓……”兩三分鐘過去了，背老人的小伙子忍不住開口了。

文身男子不是沉浸在拍攝的快感中，就是故意裝成沒有聽到，頭都沒有偏一下。

“喂，大哥，麻煩讓讓，讓讓路……”背老人的小伙子渾身淌汗，心里發(fā)急，希望文身男子讓一讓。

直到背老人的小伙子連著喊了五六遍，那個文身男子才慢悠悠轉(zhuǎn)過身來，先是有點驚愕，接著臉色轉(zhuǎn)為譏諷：“哎喲，大熱的天，背著個老頭爬山，你發(fā)神經(jīng)是不是？”

背老人的小伙子放低聲音，用央求的口氣說：“對不起，大哥，老人的腿不……不大好爬山，我背……背著他上山頂摸摸石天鵝……”

“既然腿不好，可以乘纜車，坐抬椅呀……哈哈，我明白了，你是沒有錢，出來窮游是不是？”文身男子可憐地瞧著背老人的小伙子。這時，正好有從山上下來抬著空椅子的兩個山民，文身男子眼珠子一轉(zhuǎn)，立刻喊住他們：“別跑，你們替我把這個老頭抬上山頂，多少錢？”

“到半山了，給100元吧！”抬空椅子的山民見生意來了，高興地停下腳步。

文身男子掏出兩張百元鈔票，扔給抬椅子的山民：“100元工錢，100元小費！”

此時，這條通向山頂?shù)氖A小道上下堵滿了游客，目睹了眼前文身男子怪異的舉動，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文身男子看出了他們眼睛里露出的疑惑，又哈哈大笑，作了解釋：“我就是看不慣一個堂堂的小伙子，吝嗇到舍不得為老頭出一分錢，怎么，這錢我出了，這不是好事一樁嗎，大家該為我鼓掌呀？”

背老人的小伙子剎那間臉色漲得通紅，正要開口，被伏在他背上的老人制止住，接著老人從口袋里掏出兩張100元鈔票，朝文身男子說：“年輕人，你的舉動太過分了，這錢怎么要你出？”接著，身子一陣扭動，堅決要下來。而那個背老人的小伙子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抱住老人的雙腿，死死不讓他下來。一老一少掙扎了一陣子，小伙子用悲涼的聲音大聲喊道：“老師，您背了我6年，為什么不讓我背您6天啊？”

這聲音石破天驚，鎮(zhèn)住了剛才還洋洋得意的文身男子，也驚呆了堵住山路的上下游客。

背老人的小伙子一句一淚地告訴他們?yōu)槭裁匆持蠋熒咸禊Z山的緣由。

小伙子叫劉成良，二十多年前，他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由于體弱多病，翻不過去學(xué)校的一座山。已經(jīng)五十出頭的龔老師就天天背著他翻過那座山去學(xué)校。就這么一背，背到六年級。有天下雨，山路滑，龔老師背著劉成良摔了一跤，傷了腿。后來，龔老師那條腿沒有好好治，只能拄著樹棍走路了。

龔老師是語文老師，他上《黃果樹瀑布》 那一課時，將描寫黃果樹瀑布的文字朗誦得慷慨激昂，讀完后，他深深吸了口氣，接著眼睛一亮，說退休之后，一定要去貴州的黃果樹看看。那一幕深深地鐫刻在劉成良腦子里。龔老師是民辦老師，每月只有百把元退休金，加上一條腿已經(jīng)不能走路了，哪里還有可能去黃果樹看看？如今劉成良大學(xué)畢業(yè)，有了工作，利用這次假期，千動員萬動員，說服了龔老師，坐飛機，搭汽車，來到了貴州，讓龔老師實現(xiàn)了看看黃果樹瀑布的愿望。接著又游了馬嶺河大峽谷、西江千戶苗寨、赤水丹霞等貴州的好幾個著名景點。

一路上，平坦一點的，劉成良扶著撐了拐杖的龔老師步行，遇上山路，劉成良就背著龔老師爬山。龔老師不肯讓劉成良背，劉成良總是說：“龔老師，您背了我6年，就不能讓我背你幾天？”

劉成良最后動情地對眼前擠在山路上的游客說：“我?guī)е蠋焷淼劫F州旅游的五六天里，一路上遇到了許多好人，他們讓座的讓座，讓路的讓路，讓我很感動。今天是我們最后要游的一個景點，我想讓老師上天鵝山摸摸天鵝石，給老師帶來好運……”

劉成良說得淚花閃閃，也讓山路上的游客聽得眼睛發(fā)紅，當(dāng)他再次彎腰背龔老師的時候，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激動的聲音：“龔老師，我來背你！”

大家抬頭一看，要背龔老師的人竟然是剛才野蠻擋道、又丟出200元鈔票譏嘲劉成良窮酸的文身男子。他撥開人群，來到了龔老師跟前，蹲下了身子喊：“老師，上來，讓我背您上山頂摸摸天鵝石。”

龔老師直搖頭，當(dāng)然不會讓文身男子不明不白背著他上山，劉成良也不會答應(yīng)。

文身男子見劉成良不讓他背龔老師，也說出了一聲震撼其他游客心靈的話：“讓我背背龔老師，就像背我的老師一樣，給我個機會吧！”

在大家的驚愕眼光中，文身男子道出了他為什么要背龔老師上山的原因：原來他叫周強盛，在讀初三的時候，看看考高中無望，常常逃課，有回被班主任在網(wǎng)吧逮住，擰著他的耳朵拖到街上，在眾目睽睽下怒斥他：“周強盛，我看你既不強，照這樣混下去，以后也不會盛。你是沒有志氣，還不如一根草，被人踩了還會挺起來。你給自己丟臉，讓父母失望，令老師痛心，你這生給自己毀了，永遠沒有出息了……”

對周強盛來說，班主任的話句句像把尖刀，戳得他心尖淌血，臉色發(fā)紫，掉頭離開學(xué)校出去打工了。他這生最恨的就是那個班主任，把他看得不如一根草。他由恨立志，通過十多年的打拼，如今他成了生意人，一家公司的老板，有車有房錢多得花不完。

前年，他回了趟老家，在街上遇上了退休的班主任，冷笑著說：“我叫周強盛，你抬起頭，讓你看看我有沒有出息！”說罷，從皮包里掏出一大沓百元鈔票，狠狠扔到班主任臉上。

班主任被鈔票扔得搖搖晃晃，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看了后哈哈大笑，獲得了報復(fù)后的極大快感。后來，他聽說班主任當(dāng)天就中風(fēng)了，走路拄著根拐杖。他還是沒有一點兒同情心，心里說：“活該！”

此刻，他聽了劉成良背著老師游貴州的故事，深受觸動，瞬間明白，那回班主任對他的刺激其實是激將他，讀書沒用了，只要有志氣，不等于人沒用了。如果沒有班主任那回的激將，也許，他就真成了個沒出息的人。而自己，誤解了班主任，甚至把他氣得中風(fēng)。老師啊，有的對學(xué)生慈愛有加，有的則對學(xué)生恨鐵不成鋼，可哪一個不是把學(xué)生當(dāng)作自己的兒女一樣，即使嚴厲也是恨鐵不成鋼……

他對自己的行為悔恨交加，把面前的龔老師當(dāng)成自己當(dāng)年的班主任，背起來飛也似的在山路上向山頂爬去。一面爬，一面高聲喊：“讓讓啊，對不起，讓我背著老師上山頂摸摸天鵝石，祝他好運，恢復(fù)健康……”

上山下山的游客像接到了命令，齊刷刷讓出條路。劉成良撐著龔老師的拐杖，雙腿一扭一拐，在周強盛后面緊緊跟上。

到山頂了，在劉成良同周強盛的淚光中，龔老師抖著雙手，在天鵝石上摸著，臉上寫滿了幸福……